記者/楊寶璐 鄧慧元
金天佑鞠躬道歉
8月17日下午，北京財富金融大廈30層，澳信集團北京公司的負責人Maggi走進會議室，在那裡，有著100來位澳信的客戶，和從下午就一直呆在會議室裡做解釋的澳信中國深圳總部的負責人金天佑。
這是澳信中國成立的第10個年頭。澳信集團是一家澳洲房產代理公司，創始人兼CEO是Joseph Zaja，其中國業務由深圳澳信投資公司運營，法定代表人為金天佑。根據澳洲安全與投資委員會官網上的企業信息，金天佑曾是澳洲澳信集團的股東之一，佔股50%。
相當長的一段時間裡，澳信是澳洲房地產市場的龍頭企業，前幾年業務好的時候，一年能賣出3000套公寓別墅，但今年8月，數百名中國投資者發現，自己的購房款項並沒有用於投資在澳洲房產上，而澳信中國的賬上只剩下了1萬多塊錢。
澳信CEO稱中國市場崩盤
海外地產公司“爆雷”
這是金天佑的至暗時刻。8月17日下午，100多位客戶齊聚澳信北京公司的辦公室，等他給大家一個解釋。在他現身北京的兩天前，深圳的客戶已經在平安金融中心的辦公室堵截過他一次，在傳出來的視頻中，金天佑低著頭，連聲道歉，但並不能抵消客戶們的憤怒。
目前，奧信在深圳、北京、上海三地的辦公室，已陷入業務停滯狀態。
這場風暴在幾個月前便開始醞釀。從六月起，就有客戶發現打進澳信的錢款去向不明——購房款沒有打到開發商賬戶裡，而交錢參加澳信組織的業主去澳洲當地的“考察團”旅行，也遲遲沒有出行。
羅莉（化名）發現自己的投資款出了問題，已是8月15號。澳洲普亞律師事務所發來郵件，要求她儘快打款，她跟律師溝通後才發現，律所根本沒收到她的首付款。而這時，距離他們分兩次將房款首付打到澳信中國公司的指定賬戶上，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
因為想讓孩子出國讀書，羅莉夫婦早早就規劃，要去墨爾本買一棟房子。在網上找了數家海外置業機構之後，他們選擇了深圳澳信公司。
“別的中介約我去談，都是去麥當勞，澳信至少有自己的辦公室，我覺得比較正規。”羅莉告訴深一度記者，當時，銷售給他們推薦了一塊地，在買完土地之後，開發商將在這塊地上為他們蓋屬於自己的房子。
一般來講，在澳洲買房子，首付款只需要繳納10%，另外，還要付中介費、律師費以及印花稅。在房子蓋好之後，再繳納餘額。但銷售告訴蘿莉，澳新公司正好有一個促銷優惠政策：“兩種付款方式，一種是分兩次付，一次付一半，收房之後可以幫我們出租3年，每年5%的回報，連回報明細都列得很清楚；第二種是付全款，可以包租5年，多了2年，回報率也是5%。”羅莉解釋道。
按照銷售的說法，這是他們的重點打造項目，精裝修。最終，羅莉選擇了第一種付款方式，分兩次給指定賬戶打了180萬元人民幣。
今年6月，銷售又告訴她，公司組織了另一場活動，只對業主開放，一個為期9天的“考察團”，帶他們免費去澳洲參觀，還能看一下自己買的土地和房子，保證金為每人20萬元。羅莉想，買了地還從沒實地去看過，就跟丈夫一起報了名。
銷售沒有告訴她，“保證金”到底是什麼，羅莉以為，就像平常出國所需的資金凍結一樣，但這40萬，卻不是在銀行凍結，而是打給了澳信的指定賬戶，換得了一張收據。
7月7號本是出團的日子，但羅莉夫婦卻一直沒等到出團通知。銷售告訴羅莉的丈夫，因為沒有湊夠出團人數，這個考察團取消了。但一個多月後，40萬保障金卻沒有打回到羅莉的賬戶上，她這才反應過來，出事了。
客戶提供的合同和打款憑證
“錢都去哪兒了？”
“澳信出事”的消息傳開後，客戶們相互溝通信息，問題才終於浮出水面。另一名北京澳信的客戶為自己的母親報名了7月7號的考察團，出事之後，他的母親直接去了深圳總部討要說法。
“每個團一開始說是10人，7月兩個團，最後都沒成行。”羅莉的丈夫說。
澳信的高管早一步嗅到了危機。8月6號，北京、上海、華東分公司三位負責人去深圳總部瞭解情況，得到的消息卻是，公司連續幾年虧空，共計金額3億多人民幣。之前澳信因籌備上市，從內部籌得的4000多萬上市基金也不知去向。
8月16日，澳信北京負責人Maggi在辦公室裡向討錢的客戶解釋情況。Maggi告訴客戶們，在2017年，澳信籌備上市時，金天佑曾大力擴張，租賃豪華辦公室、增加僱員，向二三線城市拓展。高管們曾勸他不要盲目擴張，但金天佑沒理會。
當天，Maggi向客戶提出，北京、上海等幾家大的分公司高管正在積極謀求解決方案，其中一個解決途徑，就是找其他資本收購，但客戶們對這個解決方案疑慮重重，“誰會接手3.6個億的負債？”
在眾多疑點中，最讓客戶們沒法理解的，就是“錢都去哪兒了？”
17日下午，金天佑從深圳來北京。“你先告訴大家，你到底有沒有拿錢去搞p2p？”會議剛開始不久，客戶就打斷了金天佑的道歉。
根據客戶們彙總的轉賬記錄顯示，不少人的購房款、定金和“考察團”保證金，都打到了金芳、金美玉、吳亦洞、黃道湘等幾個私人賬戶上。其中，金芳和金美玉是金天佑的姐姐。客戶們質疑，金天佑通過親友賬戶，轉移私吞了客戶的錢款。
金天佑堅稱，他沒有去搞p2p，也沒有侵吞客戶資金，虧空的原因，僅僅是因為經營不善。他承認，公私賬沒分清，是他的管理失誤，但這幾個名下賬戶的往來資金，都用於企業經營，“發工資、支付辦公租金什麼的”。
金天佑稱，由於攤子鋪得太大，“幾乎一個月要虧損上千萬”，但他並未給出詳細報表，且深圳公司的財務主管已經離職。Maggi則告訴客戶，在澳信工作7年，她從未見過公司報表，只是對澳信北京公司的成本有個大概估算。2017年，她曾想讓澳信北京公司獨立經營核算，向金天佑要一份報表，但金天佑只給了她一份模擬財務報表。
高管逼宮下“罷免令”
17日，是澳信北京公司在財富金融大廈租賃辦公室到期的最後一天。據瞭解，北京公司的辦公室租金已經用光，最後這個月用的是押金款項維持。
這個曾試圖依靠上市來挽救命運的公司，在投入了大筆費用之後，最終還是走到了拉閘關門的時刻。
金天佑試圖補救。他提出，澳信中國公司尚有部分佣金還沒收回來，如果這些佣金收回來，將優先退還給客戶，並希望能將北京澳信公司進行重組，由各位客戶擔任股東，獨立核算，公司盈利將償還客戶的資金。
但客戶們對這張“大餅”顯然不感興趣。他們更關心的是，客戶的錢都去了哪裡，還能不能要回來。
16日凌晨，澳信澳大利亞總部發表聲明稱，澳信集團（澳洲）與深圳澳信投資諮詢有限公司終止合作伙伴關係，並將此事報告給澳大利亞相關部門。澳信集團（澳洲）對問題的初步調查發現，金天佑的行為與澳洲15個地產項目中的約130筆交易有關。澳信集團（澳洲）未持有任何與這些交易相關的資金。
但在17日的見面會上，金天佑解釋，澳信集團（澳州）與他作出切割，是他們單方面的決定。不過，他早已知曉並簽字同意，此舉是為了保全澳洲澳信公司，以期東山再起。
下午，Maggi進入會議室裡，當著客戶的面打開手機免提，跟上海分公司高管Stella進行溝通。Maggi稱，澳信高管希望聯合起來，直接跟澳洲澳信對話，並幫助客戶討要資金，挽救澳信中國公司。她拿出澳信北京公司的一份聲明，希望金天佑簽字，將管理權移交給高管。
客戶們對Maggi的意見表達了贊同。實際上，在客戶群體中，分歧一直存在。一部分客戶主張走法律途徑解決問題，另一部分客戶則認為，應該給金天佑一點時間，讓他自己想辦法融資，不要“把雷點爆”，而Maggi的方案似乎是解開這個局中的惟一出路。
金天佑把頭埋進手裡，那手指上沾著紅紅的印泥——除了要求他講明資金去處，客戶們挨個要求他簽署個人欠條。“儘管知道他要是破產了，籤欠條也是白籤，但不能不籤。”數名客戶說。
拉鋸一直持續到凌晨一點多。客戶們不放他走，要求他交出銀行卡帳號和密碼，寫下授權書，並張羅著找審計單位查賬。
稍前，在另一間辦公室裡，金天佑面對媒體表示，由於2016年澳洲政策調整，他們的業績就已下滑，出現虧損，但只有幾千萬。“當時想找資本融資”，金天佑說，但最終，融資沒有成功。“到2017年時，覺得前景還可以，就又想擴張經營，增加美國業務部。”
金天佑稱，2017年的擴張，主要是在上海、北京增加了寫字樓辦公場所，以及在其他城市開辦了一些業務點，人員增加了10%到20%。
澳信的市場推廣廣告
海外斷貸的澳洲樓市
金天佑所說的政策調整，是指2016年4月澳州四大銀行收緊海外貸款。
在澳洲做地產中介的林先生告訴深一度記者，在澳洲，澳信的確是一家比較大的企業，目標客戶主要是海外市場。政策出臺後，對澳信這樣的公司而言，影響確實比較大。由於外國投資者不能在澳洲買二手房，只能買新房，“政策一出，很多投資者意識到自己將來是沒有能力交割的，所以就放棄了之前的置業計劃。”
目前，中國人在澳洲投資房地產，主要是在悉尼和墨爾本。一位去了澳州移民的華人告訴記者，墨爾本市中心，一間兩室一廳的公寓，大概在250萬人民幣以上，悉尼則要更貴一些。
不少人買房是為了子女留學，靠近市中心和學校附近的房子會比較搶手。在澳洲房地產市場，有著“七年翻一番”的說法，“其實這個說法是基於澳洲的二手房市場得出的結論。”林先生說，但不可否認，澳州房產投資的確火了起來，從2014年起，越來越多的人考慮到澳州進行房地產投資。
“如果一個國家房地產市場大多數是被海外投資者掌控，其實蠻危險的，就相當於一個氣球，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爆掉，所以澳州四大銀行收緊海外貸款，其實是希望能夠以理性的方式、基於當地的需求而發展。”林先生說。
著急的不僅僅是中國的客戶，還有澳州的相關律師事務所和開發商。林先生告訴記者，澳洲本地的房地產中介在收取房款時，通常要求客戶支付到信託賬戶裡，再轉給開發商。至於中間的貨幣兌換，中介公司則會建議客戶通過相關的換匯公司來操作，“我們不會把自己放進去，不會直接跟客戶對接（匯兌）。”
但澳信深圳公司把這兩項業務都攥在自己手裡，截留了客戶的買房資金，這讓不少律師事務所和開發商的進度也跟著停了下來。
“我覺得（澳信）出事只是時間問題，我入行之後做樓花轉讓，澳信的交割的問題很嚴重，就是他交不了東西。”另一位不願具名的澳洲房產中介對深一度說。
客戶們把希望寄託在Maggi和其他高管身上，期待她們能夠與澳洲澳信直接對話，解決問題。8月19號，上海奧信的高管stella告訴客戶，她正在與澳洲澳信建立聯繫，期望能在48小時之內找到解決方案。
8月20日，北京澳信的高管Maggi在客戶群裡發通知，聲稱自己已正式被離職，接下來，她要為自己維權。“8月20日，北京澳信會正式由金天佑先生親自關閉，所有公章及相關文件都已交還金天佑先生。”對此，金天佑表示，北京公司只是暫時關閉。
8月23日，金天佑接通記者電話，他表示已經見了一些投資者和債權人，正在統計受損客戶人數和金額，下午還將繼續跟投資人見面，希望能夠引來資本進駐，還一部分債務。
他還讓捲入風波中的姐姐金芳錄了一段視頻。“這件事其實跟家人沒什麼關係。他們也希望我振作起來，積極地去解決問題。”金天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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