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茶的姑媽》是怎麼「崩壞」的

Erma馮

用“一蟹不如一蟹”來形容開心麻花團隊電影“宇宙”的系列出品,雖然刻薄了點,但好像也是既成事實:《李茶的姑媽》目前在豆瓣網上的評分已經垮到5.1分,國慶檔期票房榜首的位置也易主給《無雙》。

對於開心麻花團隊,這樣的“滑鐵盧”無疑是尷尬的,其一直以來採用的“‘借鑑’/改編國外劇本——舞臺劇打磨——電影化”的製作模式,也有被重新審視和調整的必要。

《李茶的姑妈》是怎么“崩坏”的

《李茶的姑媽》海報

《李茶的姑媽》的“崩壞”,問題主要不是表演層面的——電影起用的演員,多數來自同名舞臺劇,表演經驗算是豐富。根源還是出在劇本上。與《西虹市首富》一樣,《李茶的姑媽》是“洋劇本”本土化改編後的產物。電影依據的底本,是英國舞臺劇《查理的姑媽》(Charley’s Aunt)。

《查理的姑媽》在西方戲劇界陸陸續續上演了有一百餘年,影視作品版本也為數不少。這一劇本也並不是首次“本土化”:“祖師奶奶”張愛玲寓居香港期間,曾經為國際電影懋業有限公司改編完成劇本《南北喜相逢》(1964年),由王天林導演,梁醒波、劉恩甲、白露明、鍾情等主演,叫好又叫座。可見構成這一劇本核心戲劇衝突的喜劇元素,並不存在東西方文化隔閡的問題。《李茶的姑媽》的失敗,既有劇本“三觀不正”的原因,也有舞臺劇表演和電影表演先天差異沒得到調和的原因。

電影在海報上打出“笑敬觀眾”的宣傳口號,但現在看來,對觀眾缺乏尊敬,笑料也落入下流。該片主要的喜劇元素可以歸為兩類,一是來自於貧富不對等,一是來自於性別錯換。電影在這兩類笑料上的處理,都招致反感。

開心麻花團隊有份參與的喜劇電影,無論是《夏洛特煩惱》、《羞羞的鐵拳》、《西虹市首富》,還是這部《李茶的姑媽》,在金錢問題上都做足文章。但《李茶的姑媽》所流露出的金錢觀,即使是出於諷刺目的而進行的誇張化呈現,也還是會引起觀眾情緒的強烈反彈:《李茶的姑媽》大概是罕有的主要、次要角色都讓觀眾討厭的喜劇。——如果不算盧靖姍飾演的“真姑媽”的話。畢竟,從戲劇結構而言,“真姑媽”的戲份可以從劇本里全部拿掉——《南北喜相逢》裡,“真姑媽”便不參與任何劇情,而僅僅在片尾做匆匆一瞥的露面。

喜劇電影的觀眾樂見為富不仁者財富美夢終成泡影,也樂見窮小子走上“逆襲”之路、迎娶白富美,前提是劇情的鋪陳要合理。《李茶的姑媽》描繪出的“世相圖”,無論男女,無論貧富,都顯得市儈和醜陋。即使影片竭力為主角黃滄海(黃才倫飾演)“找補”,也還是無法讓觀眾對其行事邏輯建立起同情與理解。電影裡除“真姑媽”外的所有人物,都赤裸裸地為金錢所驅動、為金錢而瘋狂,這樣的人物群像,放在諷刺劇裡是成立的,但必然討好不了通俗喜劇電影的受眾。

《李茶的姑妈》是怎么“崩坏”的

《李茶的姑媽》劇照

電影對男女關係的理解和刻畫,匪夷所思,惡劣程度甚至連用“直男癌”這樣帶有強烈負面偏見色彩的詞語都不足以形容,而是男女觀眾統統得罪。影片裡的三對青年男女,感情的產生和維繫,要麼依賴於金錢,要麼依賴於性,就是不依賴於真情。電影用“男扮女裝”製造的笑料,也不僅僅是有性騷擾的“嫌疑”,而分明就是。

影片大量的“吃豆腐”橋段,既有“假姑媽”借“貼面禮”吃姐妹倆的“豆腐”,又有梁父和黃父吃“假姑媽”的“豆腐”,還有梁父在向酒保購買“偉哥”時,吃酒保的“豆腐”。即使“男扮女裝”的梗總免不了要用男女身體的構造有別來製造“笑果”,《李茶的姑媽》做得太過火,只會引起鄙夷。演員本身的形象,在出演這樣的“跨性別”角色時,也容易不得觀眾緣。

《李茶的姑妈》是怎么“崩坏”的

《李茶的姑媽》劇照

電影版與舞臺劇版《李茶的姑媽》,“假姑媽”均由黃才倫飾演。黃才倫本人個子不高,身量纖細,臉型也較小,女裝扮相雖然不至於“雌雄難辨”,但總還是會讓觀眾聯想到現實生活中容易接觸到的普通女性。“假姑媽”在電影裡頻繁被“吃豆腐”,自然會引起觀眾不悅。

電影《南北喜相逢》裡,“假姑媽”由梁醒波飾演。梁醒波身量高大,臉盤亦大,一臉一身的肥肉。觀眾看到梁醒波被“吃豆腐”,被冒犯的程度會輕微許多。梁醒波吃兩名年輕姑娘的“豆腐”,也僅僅限於對兩人的左擁右抱,同樣程度輕微,不會讓觀眾覺得是個“老色狼”。

《李茶的姑妈》是怎么“崩坏”的

《南北喜相逢》劇照

舞臺表演與電影表演,在處理有情色意味的段落時,方式存在顯著的差異。在舞臺劇版《李茶的姑媽》裡,黃才倫飾演的“假姑媽”,有更為“暴露”的穿著(下圖),但觀眾並不以為忤。

《李茶的姑妈》是怎么“崩坏”的

《李茶的姑媽》舞臺劇版劇照

原因在於舞臺劇的觀眾,由於座位與舞臺的距離,不會因為感覺“窺探”到了演員的身體敏感部位,而產生愧疚感。同時,舞臺劇的觀眾,也更容易清醒意識到自己是在“看戲”,而能從劇情中及時抽離出來。舞臺劇的佈景,也會提醒觀眾即使出現有暴力、情色甚至死亡情節,仍然是在“做戲”。然而電影觀眾在影廳昏暗的燈光氛圍下,更容易“入戲”。電影在中近景乃至特寫鏡頭的運用上,也是強迫觀眾對演員的身體進行目光“掃描”。《李茶的姑媽》裡的“吃豆腐”情節,在舞臺劇裡是庸俗,在電影裡則是低俗。

電影最災難性的情節設計,是雨夜裡因為誤服“春藥”,三對情侶/“準”情侶在混亂中發生關係的段落。這一段落遭來觀眾的激烈抗議,純屬編劇咎由自取。但是這一情節段落,其實並不是編劇原創,只能說明編劇會抄不會改。“春藥”段落的母本,當是來自於莎士比亞的經典喜劇《仲夏夜之夢》。

《仲夏夜之夢》裡,赫米婭為逃避與狄米特律斯的指婚,和戀人拉山德逃到了雅典附近的森林。狄米特律斯追逐赫米婭,進入森林,暗戀狄米特律斯的海麗娜亦尾隨入林。山林裡的仙王同情四名青年,讓小神仙浦克採摘來可以使人墜入愛河的花汁,滴入兩對戀人的眼中,以成全好事。

同時,仙王因與仙后鬧彆扭,為捉弄仙后,讓浦克將花汁亦滴入仙后眼中,使仙后戀上在鄉野節慶上扮成毛驢的農夫伯頓。這一出鬧劇,最後當然以皆大歡喜收場。這也是《仲夏夜之夢》裡,頗受觀眾喜歡的一出情節,原因在於浪漫而不情色,花汁僅僅充當了情侶間感情的催化劑,而不是激發獸慾的“毒品”。《李茶的姑媽》不顧電影裡的男女兩性關係本就不健康不親密,強行“拉郎配”,缺乏情調,也不構成調情,只剩下赤裸裸的肉慾。

《李茶的姑妈》是怎么“崩坏”的

《李茶的姑媽》劇照

開心麻花團隊一貫擅長通過高密度“拋灑”“段子”的方式來逗樂觀眾,這一方式曾經相當有效,到了《李茶的姑媽》,也漸有力不從心的跡象。而這一方式,最初也是服務於現場表演,本質上是相聲裡捧哏和逗哏之間的“拋梗”和“接梗”。

同音詞匯誤聽產生誤解、對看似成理的語言邏輯進行“打臉”式快速反轉、抖機靈式的誇張聯想,都被證明是現場表演(小品、相聲、脫口秀等)行之有效的技巧。《李茶的姑媽》試圖用同樣的技巧,達到在現場表演時,一個包袱接一個包袱、一陣笑聲接一陣笑聲的效果。但現場表演講究停頓。每一處包袱、每一陣笑聲,都會通過演員在舞臺上的短暫停頓,預留下給觀眾反應的時間。電影無法頻繁按下“暫停鍵”,語言笑料一個接一個,既浪費“段子手”的心力,也造成觀眾的審美疲勞。作為對比,《南北喜相逢》利用粵語和普通話之間溝通不暢產生的歧義製造喜劇效果,“雞同鴨講”,自動提供對話雙方的反應“停頓”時間,是極有效的技巧。

《李茶的姑媽》在類型片裡,可以歸類為好萊塢黃金時代盛行的神經喜劇(Screwball Comedy),是介於諷刺喜劇與動作喜劇之間的喜劇類型,主要看點就是男女主角之間唇槍舌劍、機關槍式的對話。這類喜劇對編劇的文學能力要求極高,既要擅長寫臺詞,又要有對劇情走勢的把控力。《李茶的姑媽》對成熟的“洋劇本”做本土化改編,本應該是討巧的捷徑,但“本土化”得不夠地道,罔顧大眾的價值判斷和審美趣味,把神經喜劇變成了“大發神經”,也就怪不得觀眾和評論界“大發雷霆”了。

《李茶的姑妈》是怎么“崩坏”的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