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紹興有個小鎮，它是魯迅筆下閏土的故鄉——道墟鎮。今天，令道墟名揚在外，更在於這裡是全球聞名的染料之都，雲集著數百家染料及其產業鏈企業；其中，屬浙江龍盛和閏土股份這兩家最出名，且均是上市公司。更神奇的是，這兩家稱雄染料界的龍頭老大、老二，“本是同根生”，其歷史淵源及成長曆程，與一段比電視劇還精彩的染缸裡傳承恩怨有關。
父子“恩斷義絕”為哪般？
浙江龍盛控股原董事長阮水龍（左1）等出席龍盛助學基金儀式
浙江紹興上虞的上市公司中，浙江龍盛、閏土股份這二家彼此之間的關係最富戲劇性。
一是浙江龍盛原董事長阮水龍，業內及當地鄉親稱之為“老龍王”，他曾是上市公司中最年長的董事長，也是一個染料界的傳奇人物。
第二就是閏土股份董事長阮加根，他是從龍盛分家出來的，而且兩位阮氏染料巨頭還上演著“巔峰對決”。阮加根早年是阮水龍的下屬，浙江龍盛的高管；如今，這兩家同是來自道墟鎮的上市公司，相隔距離也就幾分鐘步程，主營產品都是染料，而且還分據市場份額前二位，頗有“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之味道。
魯迅 《兩地書·致許廣平四》文中，把“中國大約太老了，社會上事無大小，都惡劣不堪”，比喻為“一隻黑色染缸”。也許，大缸裡染了太多東西，也浸泡了不少恩怨情仇，接下來，說一段龍盛染缸裡的傳承恩怨，道一下父子“恩斷義絕”為那般？
越州阮氏宗譜
道墟鎮，位於紹興上虞的西北部，這裡人文古韻積澱深厚，是魯迅先生筆下閏土的故鄉，享有“有道之墟”的美譽。文學家川島、美猴王六齡童家族等，都是從這裡走出去的傑出人才。古時候，“無紹不成衙”， 道墟還是“紹興師爺”主要發源地。
阮姓，是道墟第二大姓（章姓最多），今天的道墟鎮沽渚村委會辦公樓，就是過去“越州阮氏宗祠”的原址，迄今已七百多年曆史。今天的上虞圖書館，有《越州阮氏宗譜》族譜影印件的電子版，敘說阮氏家族在此區域繁衍、遷徙、創業的歷史。宗譜裡，記載著阮氏祖訓：“孝父母；和兄弟；敬祖宗；教子孫；務職業；親善良；慎言行；節衣食；睦鄰友；戒爭訟。”
龍盛“老龍王”阮水龍，生於1935年，今年83歲，祖籍就在上虞道墟鎮匯聯村。2007年4月，阮水龍從上市公司浙江龍盛董事長一職退出，交予二兒子阮偉祥接棒，那年72歲，在當時上市公司中，也算是最年長的董事長。
今年4月，適逢中國染料工業誕生100週年，染料龍頭企業浙江龍盛的創始人阮水龍，獲得了中國染料百年功勳獎；另外，曾是他部屬、閏土股份創始人阮加根，也與他一樣，獲得這一獎項。
《上虞鄉賢故事連環畫》中主人翁代表阮水龍
阮水龍，給人外表印象是黑不溜秋、貌不驚人，說話也是直來直去、心直口快，可他對自己要求嚴苛，管理上也極為精明。阮水龍小時候家境貧寒，他就在大雪紛飛的日子，生在道墟鎮匯聯村十六溝地一間茅屋內。
阮水龍很會讀書，還當過班長。不過，因家裡窮，僅讀到高小就出來自食其力，賣過水產、零布、炒貨，直到21歲那年，才回匯聯村務農，後來，他當上了會計、出納、糧食專管員。
浙江龍盛的前身，是浙江省上虞縣浬海公社微生物農藥廠，成立於1970年，當時主要是生產農藥產品；1979年，調整生產結構，開始生產紡織助劑，併成立“上虞縣紡織印染助劑廠”。當時，工廠的第一隻產品是920植物生長刺激素，而第一隻助劑產品，則是CPU。1984年3月，工廠又更名為“上虞縣助劑總廠”，1991年再改名為“浙江助劑總廠”；到1993年2月，更名為“浙江染料助劑總廠”，而在上一年末，開始籌備染料生產，1993年9月，工廠產值首次突破1億元大關。
1970年，微生物農藥廠創辦時，“一隻缸兩根棒”，非常簡陋，只有阮水龍和12名工人，到1979年，這家風雨飄搖中的農藥廠終於支撐不下去了，賬上僅有3元8角1分。為了轉型生產助劑，妻子賣掉兩頭母豬，阮水龍懷揣賣豬的100元跑去上海，幾番周折，終於買回設備。當龍盛CPU樹脂正式投產，當年就獲利11.5萬元，這可是微生物農藥廠前9年的總和呀！
連環畫《民企蛟龍——阮水龍》
當時，CPU產品剛出來，客戶在哪兒是個問題。上馬CPU，是經上海第一綢緞煉染廠廠長的表兄邵關福的引薦，而第一個客戶蘇州綢緞煉染廠，也是邵關福牽線的。為了省錢，去蘇州時，阮水龍自己挑著100多斤產品，走到六七里路外的道墟船碼頭。
浙江龍盛是2003年8月1日在上交所掛牌上市，而在1998年1月，股份改造後的浙江龍盛集團股份有限公司成立，阮水龍出任董事長。龍盛48年曆史，走過了起步、發展、提升到飛躍的過程；上市後，龍盛與日本伊藤忠合作，創辦了年產30萬噸硫磺制酸項目，而伊藤忠是世界500強企業，讓龍盛躍上一個新的臺階。後來，龍盛又入股印度KIRI公司，而收購染料巨頭德司達一事，被列為2010年度世界化工十大新聞。
家族企業的傳承問題，一直是老百姓當做茶餘飯後的談資，可很少人耐著性子，深究當中矛盾根源在哪兒？眾所周知，海鑫鋼鐵敗在二代李兆會身上，而王安創辦的王安電腦公司，一度讓IBM心生畏懼，結果最終還是夢碎二代。可對浙江龍盛創始人阮水龍來說，他的兩個兒子都是有能力又有德行的人，這無疑是幸運的，可讓“老龍王”焦心的是，選哪一個來接替自己呢？
浙江龍盛公告
2011年2月，上市公司浙江龍盛發佈“關於控股股東和實際控制人變動的公告”，公告稱，阮水龍與阮偉祥、項志峰為公司的一致行動人，而阮偉興卻不是。公告一出，人們覺得很意外，難道父子要“恩斷義絕”？這恐怕是A股歷史上出現的一次“怪現象”呀！
阮水龍，有三個兒子、兩個女兒，阮偉興是長子，阮偉祥是二兒子，而項志峰是他的女婿。公司上市後，2005年通過股權分置改革，2007年又有一次增發，父親阮水龍與兒子阮偉祥、阮偉興、女婿項志峰四個人，曾合計持有公司42.65%股份，也就是家族化明顯的私營企業。
龍盛成長曆程，也是“上陣父子兵”的典型創業案例。長子阮偉興，屬於實業派，自小就跟在父親“老龍王”身邊創業，從印染技術員做起，一步一個腳印，再從技術科長、研究所長、副廠長、廠長，當到總經理、副董事長，照外人看來，其子承父業的接班之路是一片光明，況且也符合長子繼承的傳承傳統。可是，阮水龍就是“偏心”，最後欽定比哥哥小5歲的二兒子阮偉祥為接班人。
長子阮偉興，生於1960年，次子阮偉祥，也就是後來的浙江龍盛董事長，生於1965年，哥倆相差5歲。可因為接班問題，兩個兒子徹底鬧翻，阮水龍跟大兒子阮偉興幾乎斷絕父子關係。後來，阮偉興突然被撤銷浙江龍盛的董事候選人資格，含恨離開龍盛，不過，阮偉興並未消沉，後來投身PE投資，也頗有斬獲！
除了父子翻臉成仇，沒有第二條路可走？
阮偉祥獲得2017年度浙江省十大“風雲浙商”殊榮
今年2月，浙江龍盛董事長阮偉祥獲得2017年度浙江省十大“風雲浙商”殊榮，6月，他又榮膺“2017-2018年度全國優秀企業家”稱號。
2007年4月，當阮水龍把董事長的職位交予二兒子阮偉祥時，“老龍王”說了一句話：“現在我徹底放心了，內心非常舒暢。我感到我退得好，好就好在能讓新的董事長更大膽地放開手腳來幹。我最高興的是，這個接班人我選對了！”
接班十一年來，阮偉祥也一直很努力，想用成就來印證父親交棒時說的那句話——“這個接班人選對了”。可問題是，從家族傳承來說，阮水龍的做法似乎偏向，過於獨斷，龍盛的代際傳承除了父子翻臉成仇、恩斷義絕，難道就沒有別的選擇嗎？至少有一點，“欽定”接班人阮偉祥是很優秀的，十餘年來龍盛成長業績可以證明，可問題是，誰來證明長子阮偉興就是不行，一定不是一個理想、或者說合適的接班人？
需要說明一下，阮水龍的小兒子阮偉鋼，不介入企業事務。阮水龍觀念上也有“重男輕女”，賺錢、打拼是男人的事，女人更適合在家相夫教子，所以二個女兒介入公司事務也很少，僅女婿項志峰既出任股東，又是重要高管；值得一提的是，生於1962年的項志峰，很早就是上虞縣助劑廠基建設備科長，後來又任浙江助劑總廠供銷處處長、經營副廠長，浙江染料助劑總廠經營副廠長、兼銷售公司經理，龍盛集團的經營副總等職，也是一個功臣、老臣。
項志峰（左）
此外，現為浙江龍盛副董事長、董事的阮興祥，就是項志峰的妹夫。在浙江系多子女的家族企業中，女婿的力量雖越來越重要，不過，在傳承中多是陪跑者角色，被選為接班人的很少。
交棒後不久，阮水龍對二兒子有個“4大功勞”評價：一是企業成長速度超預期，二是利潤增速超預期，三是創投成功，第四是增發成功。阮水龍作為創一代，自身就是成功的管理者，他曾說：“立業猶如針挑土，敗業猶如水推沙”，越是家業大，越要精打細算，否則，縱然有金山銀山也會被搬光！
另外，獨斷專行、有濃重個人主義色彩，也是其個性一面。有一次，家裡煤氣用完了，妻子跑到公司打了兩壺開水，結果被“老龍王”知道後，不僅全廠媒體上公開曝光，還高於廠裡規定雙倍罰款。
與大兒子阮偉興一心撲在家族事業上不同，二兒子阮偉祥不僅上過大學，而且高考時還是上虞第四名，1989年，復旦大學碩士高分子化學專業畢業後，阮偉祥留校擔任了復旦大學講師，可說是個學霸。後來，他還考過託福計劃赴美深造。
阮偉祥（右）1993年任龍盛總工程師
1993年，是阮水龍事業的關鍵卡口，此前，投資3000萬元的分散染料項目，因技術原因，產品質量一直不穩定。於是，他決定叫“老四”（注：阮偉祥在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四）回來幫忙，他技術上有優勢。一次，阮水龍重感冒，阮偉祥從學校趕回來探望，一番交談後，他從復旦辭職，回來追隨父兄創業。
阮水龍在傳承上“偏心”其實早有苗頭，2003年龍盛上市時，董事長是阮水龍本人，總經理是大兒子，副董事長是二兒子；可股權分配上卻有偏向，上市之前，阮偉祥持股10.30%，比哥哥阮偉興稍多了124萬股，彼時，阮偉興持股比例為9.76%。
我們知道，家族企業繼承主要集中於二大層面，一是管理權，二是股權的繼承，而往往涉及上市公司架構上，事先安排股權轉移，也是為了接班鋪路。到了2007年，維持4年的短暫弱平衡終於被打破，二兒子阮偉祥上位，接替父親成為二代掌門人，而這無疑為後來的阮偉興“出走”埋下隱性未爆彈。
若說阮偉興違規減持（其實也是其妻子在不知情情況下），是他未進入董事資格候選人的理由，可後來阮偉祥“你賣好了，你越賣股票價格越漲”，恐怕不是一句洩憤話吧！據《時代週報》披露，“當時一家人吵得不可開交，道墟鎮上無人不知。真是豪門恩怨啊，以前只在電視裡見過，想不到就在我們道墟鎮發生了。”也就是說，家族矛盾已是公開化，另外，早於2004年，當阮水龍把總經理位置從大兒子身上挪給二兒子時，家族成員就已經有不同的意見了。
阮偉祥出席德司達全球總部新辦公室成立儀式，圖片：上虞日報
家族企業傳承時選擇接班人，“選賢用能”本無過錯，這也是阮水龍佈局接班計劃一個最大理由。“二虎相爭、必有一傷”，從二個都不錯的兒子中間挑選接班人，確有二難困境。有人說，假如當時不是由阮水龍直接“出手”，而是通過第三方（或者第三者）來幫忙，可能效果會好一點，可能不至於後來父子反目成仇。當然，這類建議可能不可行，畢竟，阮水龍是個很有主見、個性要強的一代掌門人，選擇外人調理接班人事宜，並非他的個性。
有人在講述龍盛傳承案例時，把科班出身的阮偉祥定為“技術派”，而把他的哥哥定為“管理派”，我覺得也不盡然，事實上，阮偉祥未進入龍盛之前，長子阮偉興也是從技術起來的，當過技術員、技術科長。若從併購投資來衡量二個兒子高下，也很難說清楚，離開龍盛後，阮偉興的一些投資，也是成功的。
換個角度說，“老龍王”選擇接班人，更多成分是源於個人喜好，為什麼呢？假如說兩個兒子能力還讓他“舉棋不定”，而家族成員之間的股權分配上就很不妥，通常，家族企業領導人在傳股權上都相當慎重，擔憂影響上市公司的穩定，多是將同樣的股權交予下一代。
阮偉祥與百歲教授於同隱出席“龍盛—於同隱卓越獎學金”發放活動
除了父子“恩斷義絕”， 阮水龍當年就沒有更好的選擇？答案是肯定的，可選擇的傳承模式很多。
勤勉工作78年後，被譽為“香港傳奇”的李嘉誠今年退休了，他親手創立的長江和記實業（下稱“長和”）及長江實業集團（下稱“長實”）主席，由長子李澤鉅接任，李嘉誠轉任公司資深顧問。人們既關注“李超人”退休，也同樣關注其萬億資產的傳承。
李嘉誠傳承佈局很複雜，簡單地說，手心手背都是肉，還是“長幼有序”思維的影響多，而龍盛二代接班的矛盾也主要集中在這一方面。李嘉誠的財富，主要分成三部分：李嘉誠家族信託基金、現金和李嘉誠基金。繼承上，倒是相對簡單，那就是大兒子李澤鉅執掌“李王國”，而二兒子李澤楷則拿同等權益的現金。就龍盛來說，阮水龍若選擇“李嘉誠模式”，其實也是可以的，也會相對減少家族內部的摩擦。
另外，“分工分業不分家”也是家族企業傳承一個相當成功的模式，也值得龍盛家族借鑑。兄弟“分工、分業、不分家”,傳承核心是“不分家”，不僅體現家族成員的團隊精神；另外，也是將家族企業當作“命運共同體”，而家族凝聚力是基業長青的重要保證，更契合中國的傳統文化，是一種相當理想的家族化經營及傳承模式。
龍盛對標化工巨頭杜邦，並確立“百年龍盛”的長期目標，假如通過“不分家”模式，讓二代、甚至是家族三代“分工分業”， 建立起一個家族完整的、有競爭且又有活力的傳承系統，可獲得其他接班形式無法比擬的家族凝聚力，並代代相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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