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解刑事偵查中的偏見

消解刑事偵查中的偏見

​東野圭吾所著小說《聖女的救濟》講述了一個圍繞一場看似自殺的密室殺人犯罪展開的推理故事,其背後引出一段令人動容的愛恨糾紛。

與東野圭吾往常的小說有些不同的是,這起案件中的犯罪人是一個名叫綾音的優雅女性,她與丈夫義孝在婚前立下約定,如果一年內無法懷上孩子就離婚。義孝想要的是孩子,而她想要的是愛情,綾音最終卻不得不由於生育功能上的缺陷被丈夫拋棄。在得知自己的學生宏美懷上丈夫的孩子後,為挽回丈夫,最終因愛生恨致其實施了犯罪,而犯罪手法則是極為特殊的以解除救贖為殺戮的精巧手段。“對她而言,所謂婚姻生活,就是守護站在絞刑架下的丈夫的日日夜夜。”她藉口離開家的時候就意味著早在一年前就下毒的淨水器變成審判丈夫的“絞刑架”。

拋開小說中所涉及的男女不平等、女性複雜心理種種不談,小說更吸引筆者的是對這起謎案所展開的偵查工作。參與整個案件偵查過程的主要人員共四人:草薙(偵查員,前輩,男性)、內海薰(偵查員,新人,女性)、間宮(專案組組長)和湯川(神探伽利略,帝都大學物理系副教授)。

其中,草薙扮演著男性視角的偵查人員的角色,他從一開始就對嫌疑人的女性魅力產生了某種特殊感情,正如小說中所言,他在見到嫌疑人第一眼時就“不明白為何心會如此顫抖不已”。這種情感一直左右著草薙的偵查方向,甚至使其一直不太願意接受越來越接近的答案。但作為前輩的他在偵查方向的選擇上也並非完全喪失了理智,從一開始推測兇手為死者的情人宏美,到之後將嫌疑範圍擴大為尋找看似不可能找得到的“潛入者”,實際上都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事實上,草薙只是堅持了一種更加保守的選擇。而內海薰扮演的則是女性視角的偵查人員的角色,一方面其本人作為女性對於同樣是女性的犯罪嫌疑人具有更敏銳的觀察,更重要的是其作為新人始終採取的是一種幾乎極端化關注細節的、尋求不可能的可能的偵查方向,例如她認為死者家中的香檳酒杯沒有被收起來不符合做事極為細緻的綾音的風格,因而推測嫌疑人知道自己不久後就要回來。湯川和間宮則扮演的是客觀中立的角色,不偏向任何一方,同時竭力化解草薙和內海薰之間觀點上的分歧,並促進各方尋求證據證明自身的觀點,而湯川又以其專業的視角和深刻的洞察力對這個案件的偵查起著輔助作用。就這樣,在草薙與內海薰兩人的矛盾及由此導致的完全不同的偵查方向的推進下,再加上中立觀點的引導和技術鑑定團隊客觀專業知識的輔助,最終促成了這個極為特殊的犯罪案件的真相發現。

可以看到,草薙與內海薰之所以選擇了完全不同的偵查方向,原因在於兩人都先入為主地形成了各自的偏見。草薙在特殊感情的影響下堅信兇手不可能是綾音,因而不斷從案件外圍尋找兇手;而內海薰則從第一次進入案件現場就對綾音起了疑心,並在之後通過尋求細節不斷強化這一觀點。應當說,這兩種偵查思路都沒有大的疏漏,只不過是兩人的關注點和對客觀事實發生的可能性認定的標準不同而已,而在案件事實真正揭開前任何可能性也都不應當忽視。值得思考的是,這種先入為主的(即使是有一定理由支撐的)偏見並沒有扭曲真實的發現,卻反而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案件偵查的推進,甚至可以說如果沒有草薙和內海薰的任何一方,這個幾近“完美”的犯罪就將難以受到制裁。並且,試想如果沒有內海薰,宏美就很有可能成為冤獄者,或是如果沒有草薙,內海薰也就發現不了綾音的犯罪動機和作為關鍵證據的砒霜。那麼疑問是,在這個案件中是什麼消解了偏見的負面影響?

事實上,偏見是整個人類社會長期存在的現象,它產生於個人自身,例如現實中我們常常像草薙一樣會不自覺地喜歡或不喜歡某一類人,同時偏見也可能來自於外部的影響,諸如他人的觀念甚至社會制度。美國科學家薩頓曾指出,“即使是掌握最偉大真理的英雄,也不能完全擺脫偏見的束縛”,因此要求偵查人員完全客觀、不帶任何偏見辦案几乎是不可能的,並且一定程度上可以說,某些時候正是偏見從而推動案件偵查的整體推進。不可否認的是,無論是在生活中還是在偵查工作中,偏見的負作用都是巨大的,它可以扭曲事實和公正,只讓有偏見者看到自己想看到的東西。然而,刑事偵查關乎司法公正,甚至有時關乎人命,其間存在的偏見如果沒有得到合理控制,其危害最終可能放大為一個冤案的產生。

既然偏見難以消除,而且偏見的危害又如此可怕,那麼我們能做的只能是儘可能消解偏見對案件偵查的負面影響。

堅守刑事訴訟的證據觀念,任何事實的認定都必須以證據作為基礎。在小說中可以看到,草薙和內海薰不論如何堅持自己的觀點,要使湯川和間宮同意自己的觀點就必須要拿出足夠有說服力的證據,一句是否有可以定罪的證據就可以把兩人問得死死的,因而整個偵查過程中兩人都在不停尋找可以佐證自己觀點的證據。這就直接導致有偏見的觀念難以對事實認定施加影響,因為證據是最客觀的。值得一提的是,現實中主觀有罪推定有時仍舊會導致冤案的發生,原因在於偏見致使一些人作出了偽造證據或刑訊逼供等行為,從而使證據也變得不真實,但實際上此時如果仍能夠堅持證據原則,就能將這些非法證據排除,最終儘可能消解偏見的負面影響。

保持偵查隊伍人員的多元化,尤其是保證女性偵查人員在偵查過程的參與,也將有利於消解偏見的影響。一方面,偵查隊伍人員的多元化能夠使得案件暴露在多元化的觀點下,任何一方的偏見都會受到其他人的挑戰,從而能夠化解偏見的直接負面影響;另一方面,男女性在思維習慣上十分不同,男性的理性思維和女性的感性思維的共同參與有助於發現案件更多的細節,正如小說中內海薰特有的女性直覺對於案件偵破起到了十分大的作用,而讓女性和女性思維更多地參與到偵查工作中或許也是小說要探討的男女平等主題甚至是當下正在發生的女性主義法學革命的一個側影。(檢察日報 南開大學法學院朱佳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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