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葩的文物修復 & 「女人、狗、監控」的基層文保標配

奇葩的文物修复 & “女人、狗、监控”的基层文保标配

第2099期文化產業評論

巴西國家博物館陷入火海,2000萬件文物付之一炬。文物的毀滅讓我們心痛不已,而很多不專業的文物修復同樣讓我們感到失望。敦煌摩崖造像、浙江溫州清代古橋、最美野長城等的奇葩修復,似乎成了一場“選醜”競賽,中國的文物修復真的到了沒有最醜,只有更醜的地步?基層文保部門的文物修復困難、資金的缺乏和專業技術人員的缺失到底是誰的過錯?我們保護文物公眾意識的缺失應該如何拯救?

作者 | 吳靜

來源 | 文化產業評論

正文共3488個字 | 預計閱讀時間10分鐘

當地時間9月2日晚上7點多,位於巴西里約的巴西國家博物館發生火災,擁有200年曆史的巴西國家博物館陷入火海,2000萬件文物付之一炬。這場大火不僅毀滅了2000多萬的珍貴藏品,也使人類文明永遠的失去了這段記憶。

奇葩的文物修复 & “女人、狗、监控”的基层文保标配

文物的毀滅讓我們心痛不已,而很多不專業的文物修復同樣讓我們感到失望。近年來,奇葩文物修復屢屢登上頭條,有的人當做一條信息刷過,有的人當成一個笑話看著,殊不知,人類走過的歷史正在我們的忽視與無知中走向悲涼。

文物“毀容”

8月,敦煌研究院工作人員許鑫在微博上轉發了四川安嶽峰門寺的摩崖造像修復前後對比圖,經由各公眾號轉載,意外引發了一場全民關注文物修復事件的軒然大波。在前後對比圖中,開鑿於南宋,經歲月磨礪而古樸莊重的佛像被厚重地化工顏料覆蓋,“高級灰”成了飽和度極高的“農家樂”色彩,莊重不再,卻出現一種異樣的喜感。許鑫的微博發出後,同類案例也紛紛出現,一波“土味審美”“辣眼睛”“毀容式修復”“仙氣佛像一秒下凡”的攻擊和調侃紛至沓來。地方文物保護,尤其是偏遠地區的文物保護現狀,以這樣的方式再次出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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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峰門寺石刻修復前後對比

說“再次”,是因為以保護和修復為名的文物破壞行為並不是首次出現。近年來此類案例就常見於報道。

2016年,一篇標題為“700年曆史的國寶面目全非”的帖子出現在網上。帖子提及綏中縣永安堡鄉小河口村的一段明長城被修復事件。該段長城地處地勢雄險陡的山嶺中,鮮為人知,是標準的“野長城”,被驢友和攝影愛好者譽為“最美野長城”。但2014年“最美野長城”被修繕,施工方對小河口長城一段一兩公里的城牆和地面進行了“抹平”式修復,

從前後對比圖來看,歷經700多年,滄桑古樸,極有味道的野性風貌完全被掩蓋在灰色的砂漿之下,不倫不類的視覺觀感讓人既心痛又憤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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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河口長城修復前被譽為“最美野長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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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砂漿填平後的“野長城”

2017年,歷史學者、作家張宏傑在微博裡曝光了安徽鳳陽縣明中都遺址公園建設中,工人在對城牆修繕中使用電鑽將舊磚起掉,換成新磚。由於周邊缺乏監督,甚至可能有工人倒賣古磚。電鑽、以新磚替換古磚、倒賣古磚,這些加諸在明長城修復中的詞彙,讓人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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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工現場,古味蕩然無存

2018年,浙江溫州一處有著170多年曆史的清代古橋在年初遭到人為損毀,寧波一家冶金勘察設計公司在做地質勘探時,為方便水上作業設備通行,在未向任何部門報告的情況下,擅自用挖掘機對清代古橋進行拆除。在文廣新局組織重修後,此橋原來中軸對稱的五孔中的一個孔洞,被石塊填充的幾乎不見,原來挺直的橋柱出現歪斜,橋墩處有明顯縫隙,施工者草率地使用了小石塊進行填塞。昔日端秀的石橋,變了一副模樣,似一個萎靡的病人。當地文保志願者還發現,橋邊介紹牌上將原本應是“道光始建,光緒重建”寫成“光緒始建,道光重建”,如此低級的錯誤、潦草的態度出現於專業文保部門監管之下的古蹟身上,實在不應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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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復前的清代古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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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復後的古橋已沒有了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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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修後留下的大孔隙

但上述案例都不如8月的這次安嶽摩崖造像毀容事件來的關注度高。其因一是鮮豔的土味審美呈現於佛像這類具體的人物雕塑形象上,修復前後對比產生的視覺衝擊力要比簡單的文字報道或磚瓦建築類修復結果更直觀,也更讓人驚詫;二是經由各自媒體的轉發後引起了帶有調侃、嘲諷和攻擊的公眾評論,事件在這些評論中被逐漸演繹成一種籠罩的氣氛。在氣憤、痛心和擔憂之下,又多少帶有娛樂性質的熱點,有了更多擴散性效應。

誰之過?

錯誤已經犯了,找出犯錯誤的人成了觀眾的本能反應。安嶽當地政府和文保單位很快成了眾矢之的。業內人指責,在國家文物局反覆強調文物修復應堅持“修舊如舊”的原則下,相關部門怎會允許犯如此缺乏專業素養的低級錯誤;吃瓜群眾舉著瓜聲討政府官員無知與不作為,甚至出現是否私吞國家下撥本用於保護文物的資金、為了累積和炫耀政績而草率行事的諸多質疑。

很快,安嶽縣文物管理局發出了《關於峰門寺摩崖造像被重繪的情況說明》,對這一事件做了澄清。《說明》雖有耍鍋之嫌,但言辭中也透著無奈與委屈:峰門寺是2012年才被公佈為省級文保單位,即國家正式接手承擔起對這批摩崖造像保護工作的時間是在2012年。但公眾看到的被重繪的主像,其修復時間是23年前的1995年,性質為當地群眾自發捐資的培修行為。安嶽文物局的意思明確:我們接手前,他就已經是這樣了,這鍋我們不能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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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主要責任不在管理部門,這鍋該不該由當年集資的村民和修復的工匠來背?出錢又賣力請來工匠修復的村民們和工匠本人若得知此事想必也很委屈。從小就在身邊,一直為長輩敬拜的塑像,原來不是“我們的”。一片好心為佛像著一身新裝,20多年後卻成了“破壞國家文物”的罪過。

那麼錯誤究竟在誰?如果安嶽摩崖石刻的修復時間早於其成為文保單位,管理部門可以自我申辯,小河口長城、明中都城牆卻早已是全國文物重點保護單位,在國家文物局三令五申“修舊如舊”,並要求不可以移動古蹟文物修復需要嚴格申報審批、多方論證、嚴謹執行的條例下,令人遺憾的破壞性修復事件仍然不斷出現,文保相關單位無論如何都難辭其責。

女人、狗、監控:基層文保的困境

客觀地說,基層文保部門也有難言的苦衷。比如,在文物遺址動工需要牽涉多方利益,在經濟效益和文物保護的矛盾中,拆和不拆,怎麼拆往往成為幾方博弈,難以調和的問題,很多時候,在地方經濟效益面前,沒有實際執法權的基層文保部門多成為喪失話語權的弱勢群體;再比如,地方申請文物修復需經過層層審批,資金最終如何落實,需要等待多久都成為了擺在管理部門面前的問題,而基層文保,尤其是偏遠地區或知名度有限的文物,每年所可能獲得的保護經費十分有限。這次安嶽石刻事件如果不是因為毀容性修復引起了社會關注,它就像是一個被人遺忘的角落。

就在隔壁的大足石刻,每年投入的文保經費上千萬,並設有專門負責文保研究,有上百名專業人員的大足石刻研究院。安嶽石刻則既沒有正式考古報告、也沒有專業研究機構和研究人員,更沒有相關專門的保護法律和制度,每年所獲得的保護經費只有90多萬,這遠不足以支撐其保護與修復的支出;

另外,文物修復向社會招標施工團隊時,基層文保部門沒有條件得到如故宮那樣頂尖的專業文物修復人員和相應資源,只能動用現代建築施工隊來“兼職”,事先判斷施工方修復文物古蹟的業務能力,在施工過程中對其進行技術管控,都成為很難解決的問題,更遑論“審美”“藝術水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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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宮對修復古建彩繪人員進行專門培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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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行修復前,故宮團隊對建築細節進行專業測量記錄

此外,自媒體時代文保單位更面臨越來越多“熱心網友”的監督。幾年前由文物鑑定節目掀起的“尋寶熱”以及近年來《我在故宮修文物》、《國家寶藏》等節目讓古代文物的價值在公眾心中越發明晰。《我在故宮修文物》裡具謹慎工作的修復師以及精緻的修復過程,將一種對“國之重器”的修復標準放進了公眾的心裡期待中,於是日常的文物巡視和批評不再只是專家、學者和政府官員的事,

“熱心網友”成了隨時可能引爆熱點,將多年陳案翻出的神奇存在。某種意義上,他們也成了壓在地方文物保護單位身上的最後一根稻草。

在安嶽造像事情被翻出之後,人們開始關心這些偏遠地區的文物們是如何被保護以防止更大的損傷事件出現的。僅就這次事件焦點安嶽縣保護情況看,根據三聯生活週刊記者的深度走訪,縣文物局直至今天僅有25個編制。為了保護管理石刻,安嶽縣文物局幾年前推出了“三防”安保措施,即人防、犬防、機防。這次因“彩妝”聞名的峰門寺石刻就聘請了周邊村民,55歲女性楊國玉(以及文物局配給她的狼狗),加上紅外線監控。女人、狗、監控即是目前峰門寺摩崖造像保護措施的“標配”。這一模式也早已被推廣到了外縣外省,成了目前彌補基層專業文保人員不足的,看似可笑卻又無奈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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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覺醒還是外在約束?

每到節假日,總有遊客對文物和自然遺產破壞行為的報道出現。僅今年8月,兩起破壞甘肅張掖七彩丹霞巖體的事件接連出現。先是女遊客翻過圍欄拍照,接著是四個年輕人逃票入景區“一踩六千年”,踩踏丹霞巖體,並恬不知恥地在抖音上發佈自己的破壞行為。據景區管理者介紹,這類破壞巖體的行為每天都在發生,而綿延50公里的巖體,靠人為管控實在力不從心。只有遊客減少此類行為,保護才能真正實現。

提高公眾文物保護意識可以選擇相信依靠公眾自身覺醒來實現,但寄希望於廣大群眾自身提升素質來解決破壞公共環境的行為這還需要多久?通過外在嚴格的管制是杜絕這種行為發生恐怕是當務之急。目前,破壞文物或公共景區的行為,所涉及的法律條例如《文物保護法》、《治安管理處罰法》等幾部,但其針對微觀行為所採取的措施普遍偏軟,且處罰針對範圍太過模糊。如踩踏丹霞巖體的四位年輕人所適應的《治安管理處罰法》,最重的處罰是十天拘留,罰款500元。由於沒有執法權,又很難達到起訴的標準,大部分景區對這種破壞行為更多采取的是對遊客進行勸阻教育。

這種違法成本太過低廉,難以引起人們對行為後果的足夠關注。

結語

與此相較,一些西方國家,如加拿大,其針對文物和自然環境保護的法律多達20多種,並已形成細分和清晰的專門法,一旦觸犯,所獲得的處罰十分明確並嚴厲。外在制度的完備一方面能產生足夠的威懾力,讓公眾在嚴重的違法後果面前自我警醒,讓老百姓明白一旦進入景區或面對文物時,哪些是可為的,哪些是絕不可為的,一旦實施了會有什麼後果。另一方面,嚴格處置條例能強化文物和自然遺產的價值,產生更廣泛的傳播性,促進文物保護意識向廣大公眾內在意識滲透,只有這樣,層出不窮的無知無畏、無恥無畏的破壞文物事件才能有效得到遏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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