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莫了丨圖：網絡
一 老王
徐小衛，高三到大學，和我同班，今天硬要來家吃飯，一整晚這傢伙圍著馬姨鞍前馬後幫忙做菜。我說了句別拍狐狸精的馬屁，臉上捱了老王一巴掌。
我奪門而出。
銘瑄橋下，徐小衛默默的遞來一包紙巾。“以前不管我怎樣對待馬姨，老王都不會對我怎麼樣，今天就是你，讓我捱打，都你害的！”
我淚眼汪汪：“看著我捱打，你一點反應都沒有，他媽的你還是男人嗎？！”每回都這樣，我發火他就安靜的呆在我身邊，不是遞紙巾就是低頭聽我訓罵，也不說話，心甘情願當個出氣筒。小男人！
高三那年爸媽離婚後，我就改口把老爸叫老王了，若不是血緣關係，我會在稱呼前加上“隔壁”二字。
這是老王第一次打我，還當著外人的面。徐小衛欲言又止，靜謐的荷花池邊，一隻禾蛙躍入湖中。咚，泛起一層層漣漪。
二 徐小衛
“其實你爸很疼你，打是疼罵是愛，他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對待你......”徐小衛終於說話了，少見。
“你的意思是我經常罵你，那是我愛你了？”話剛出口就知欠揍，這不是我要表達的意思。小男人也楞了一下，眨巴眼睛看著我，在判斷我說話的意思。
“老王讓我不要和你來往，嫌你窮呢，你還幫他說話。”我把話題扯到原則上，語氣帶著戲謔。男人低下頭，又抬起頭，無語，還是低下了頭。
我罵天罵地罵人罵了一道，陰著臉噴嚏連連,看得小男人肝膽俱顫。我太難過，誤傷小男人的自尊了。可是，誰給我自尊？！
“那你老爸的自尊，誰給？”
呃——今天什麼情況，小男人話這麼多，難道汪淼說的三星重疊出現了？我抬頭望了一眼夜空繁星，對徐小衛的一絲愧意消失殆盡。
高三到大二，我發火的次數以百為單位。每次徐小衛都是靜靜的化身出氣筒，任我鬧任我罵。今天卻一反常態。
小男人扶正了眼鏡，慢條斯理地指出我的錯誤：
1、我錯誤的把父母離婚的原因歸罪於馬阿姨身上，其實，真實情況是我老爸喜歡賭博還酗酒，我媽扛不住才離婚的。（看來他沒少跟老王套話。）
2、當我爸的面說馬姨為狐狸精，這是侮辱，典型不尊重人的表現，何況是長輩。
3、以我快樂之名，逼迫父母不能離異來迎合自己的標準，這是最傷人的自私。
哇塞，平時還真沒留意這理工男，思維竟如此縝密。我頭熱，對他說：你再說一次，剛走神沒認真聽。
徐小衛掏出香菸，拉出一支中南海遞過來。他自己不抽菸，煙是為我準備的，香菸能讓我鎮定。“歸因錯誤、不懂尊敬長輩、用自己的標準綁架老人不成全老人。”他用了更簡潔的一句話。
我定在湖邊......
三 媽媽
我躲在媽媽的懷裡，哭得像個淚人，向媽告狀。她的新老公，遞來紙巾，示意媽幫我擦眼淚。“傻丫頭，你幹嘛這樣和大人說話啊，你真是越來越叛逆了。”媽沒站我這邊，我能料到，老師嘛。
“我和你說多少次了，我們離婚不是因為別人，是因為我受不了你爸的壞毛病。一直扛得很辛苦，等你長大懂事才離的，沒想你現在還是沒長大......”媽是一個理智的人，說話很有條理。
“你騙我，肯定是老王的問題，這是背叛！”背叛是不可原諒的，一定是這樣的。
媽媽遲疑了一下，說：“你看媽，這不過得挺好的嗎？”
好像是。自從媽再婚後，氣色比以前好多了，關鍵是她新老公對她唯唯諾諾.......我想到徐小衛，對，男人就該被收拾，不聽話的男人不是好東西。
媽是小學教師，兒時常打我，逼我學習三字經、詩經、道德經。老爸卻很寵我，強壯的肩膀是我常呆的地兒。爸媽離婚，我選擇了跟爸爸生活，後來才得知有個馬姨。唉。
四 馬姨
馬姨，那狐狸精，她是老王高中同學，他孃的，這是舊情復燃啊。
高三下學期，我被寄養在馬姨家，老王說是要去行船賺大錢。當時的我，五雷轟頂，想找媽媽，可媽也結婚了。都是這狐狸精，害我父母離婚，現在還要和她一起生活，我恨呀我。
馬姨人如其名，臉長剋夫，老公死了幾年，有個8歲的兒子。自打進駐她家，她的兒子就成了我的出氣筒，各種搞怪折騰。
那年，我學會了抽菸，還帶小弟弟抽菸。馬姨發覺後，不敢罵我，只能打小孩子屁股，打完又心疼，抱著兒子偷偷躲起來哭。哭吧，哭死你們，這是報應！
小屁孩好像天生不懂痛苦，越折騰他，他越認為好玩，頻頻找我帶他玩兒。馬姨這個擔心啊，看馬姨無奈的表情，嘿嘿，真享受。
五 新花樣男人
大二開始，每逢節假日徐小衛有事沒事就往我家裡鑽。老王對小男人帶去的菸酒沒法免疫，一邊喝他的酒抽他的煙，一邊嫌棄小男人。
徐小衛的兜裡常備兩包煙，一包中南海是我的，一包紅梅，給老王準備的。他還自學釀酒，拿釀好的酒送給老王，美其名曰請老王提意見。看來這小男人心思不可小覷。哼，兩個臭男人！
“老徐，你過來！”校園操場邊，我呼喚徐小衛。小男人在同學們鄙夷的眼光中從球場內跑出來。“飯卡是你幫我充值的？”男人搖了搖頭，沒吱聲。
“充了就充了，幹嘛不承認。像個男人似的站好了，我問你，這幾個月都是你充的吧？”
父母離婚後，老王總不務正業，好幾次學費差點沒交上，他以為媽媽會給我伙食費，我才不想給媽媽添麻煩。這幾個月我的飯卡總有人充值進去，估計是徐小衛。就算幫我充值，我也要兇他，女人就該強勢。
“羽希，我想和你認真聊聊......”小子這兩天反常，話多。
聽完徐小衛說的話，我呆住了。
飯卡是老王偷偷幫我充值的。老王為了賺錢，早晨4點就到碼頭等漁船，撿一些小魚小邊料和菜市場小商販換錢。
為了給我交學費、伙食費，他戒賭了，天天跑碼頭，風溼越發嚴重。馬姨想幫，他不讓，他還為媽媽再婚氣得喝醉足足一個月......
一個高大的男人，肩膀頂著一小丫頭片兒，在銘瑄橋下追趕蝴蝶兒，笑聲如湖水般四周盪漾。突然映像消失，黑暗處跳出兩個大字“背叛”。誰讓他背叛媽媽，活該！
六 奇怪的聚餐
這天下午，徐小衛到市場找老王，這小子總找機會送煙送酒，或是幫老王搬魚搬蝦。
正在和魚市老闆結賬，這時一男人走到檔口招呼老闆想買魚。老王與男人打了個照面，愣住了。這人是媽媽的新丈夫陳叔。
老王兩眼佈滿紅絲，拳頭緊握，盯著陳叔。陳叔也看著老王，無語，空氣凝固。徐小衛躋到兩人中間，故作輕鬆：“陳叔，買菜呀？”
“唔，是呀，買菜。”陳叔故作鎮靜地說，避開老王眼光轉身和魚老闆交談。徐小衛拉老王：“回去吧，幫我鑑定下我釀的酒，改了配方的。”
老王也和魚老闆告別。這時，一個長長的鑷子正慢慢地伸進另一位買魚的大媽腰間，大媽腰間別著一個腰包。
你幹什麼！老王和陳叔同時大喝一聲。
鑷子掉在地上，那隻手縮了回去。大媽一把扯住一矮個小夥的衣服大喊，小偷！
賊慌了，甩兩下手把大媽推倒在地，陳叔一個躍步攔腰抱住矮個子。旁邊倆同夥，一人雙手箍著陳叔的脖子，另一人從褲兜掏出一把尖刀。老王飛起一腳，把拿刀的踢翻在地，徐小衛一個前撲，壓在刀手身上，扭打起來。
魚老闆反應過來，操起一條板凳，直接砸在陳叔身後的賊人身上，賊人鬆了手。眾人扭在一起，市場一片大亂，魚老闆大呼：抓小偷呀！
七八個商販手裡拎著木棍、菜刀和鐵鉤從另一排檔口趕來。矮個小偷掙脫，向外逃竄，徐小衛一躍而起，像個兔子般追了出去。
打鬥中徐小衛手臂捱了一刀，照派出所的說法，徐小衛是流著血狂奔了500米抓住那賊。矮個子被警察上銬時，上氣不接下氣地說：他媽的，這是人嗎，跑這麼猛。
在市場診所包紮完徐小衛的手，派出所錄完口供，魚老闆心情大好，硬是拉著幾位猛男到家喝酒，大夥圍著桌子，一桌魚、酒，還有香菸。奇怪的一幕。
七 以愛之名
女人因八卦成閨蜜，男人因打架成朋友？我甚至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好你個徐小衛，平時看你瑟瑟縮縮像個窩囊廢，打起架來一點不含糊啊，在我面前裝孫子賣乖呢。
這個陳叔平時也不吭聲，對媽媽唯唯諾諾，看來也是和徐小衛是一類人，扮豬吃老虎。至於老王，我對他的看法有點改觀了。事實是媽媽再婚了，他還沒有，難道他真的不是隔壁那家的？
這事很雷人，徐小衛是條漢子，卻在我面前裝孫子，除了愛，還能是什麼？我心火狂燒,徹底被徐小衛的雄性荷爾蒙點燃了，內心就像嗜血的猛獸一般渴望衝破牢籠，啃咬獵物。
我決定去找猛男徐小衛，這是我第一次主動找他。
男生宿舍，猛男見我，緊張地讓座。我看著他的傷口，心裡緊緊的，這是我頭一次很認真的觀察他，奇怪，以前真沒注意他的眼神裡透著堅定和剛毅。他眨巴著大眼睛，只堅持對視兩秒就紅著臉低下了頭。
“你為什麼總要去找老王，明知他嫌棄你，你還去拍他馬屁，你該知道，他管不了我的事。”
“所有的人，都有自己愛的方式。”理工男開始他的嚴謹。“你的愛，是怎樣的？”他問。
我......
我從來沒想過這個問題，我的愛是怎樣的呢？甚至，我有沒有愛？
爸媽離婚後，我最討厭、最不想看到、最恐懼的，就是“背叛”二字。
可是，我真的明白什麼是背叛嗎？徐小衛的話，讓我陷入深思。以前，我從沒把他說的話放心上，今天想來，卻不知如何是好。
你父母親都很愛你，但是你卻用他們的關係來衡量這種“愛”。離婚了，就不是愛你了，這個邏輯通嗎？
沒有父母是不疼愛自己孩子的，他們的不幸婚姻，是他們當初自己的選擇問題，如果離開是更好的成全，那麼我們做子女的，也要去理解父母。
......
夜深，我翻來覆去。一個高大的男人，肩膀頂著一小丫頭片兒，在銘瑄橋下追著蝴蝶兒，笑聲如湖水般四周盪漾。如今，這丫頭片兒長大了，與這男人苦大仇深，是不是代表著丫頭背叛了這個男人？
我開始感覺生有可戀。
八 香菸
我唯一讓徐小衛控制的事情，是讓他保管香菸，控制我抽菸的數量。我突然明白，他也在控制老王吸菸和喝酒的數量。我已經記不起什麼時候老王不酗酒了，也不賭博了，能做到這份兒是真不簡單，超難的。
老王以前沒有為媽媽戒賭、控制菸酒，毛病很多。如今，這個鬍子拉碴的男人在改變，沒有再婚，他不是為了馬姨在改變，他是為了那個曾經在他肩膀上歡笑的女孩改變。
一切的經歷，都是上帝最好的安排。
中秋節前兩天，我鼓起勇氣給馬姨打電話：阿姨，我想弟弟了，中秋節您帶弟弟來家吃飯吧，小衛負責做菜。
好、好，電話那頭，語音嗚咽。
飯桌上，我給老王滿杯：爸，這是新配方，對風溼有特效。
出奇的安靜。高大男人拾起桌上的中南海，手哆嗦著，拉出一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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