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事君說
淺 顯 有 趣 的 深 度 藝 術 美 學 幹 貨
最近各位是不是被清宮劇刷屏了？看了之後，大家都在說延禧攻略裡服飾如何考究，《如懿傳》的擺設如何奢華。可要是換了另外一個時代的人，看了沒準要吐槽，這些宮廷裡的玩意兒，那叫一個土味審美，那叫一個農家樂，簡直都是俗不可耐。
這個時代就是在清朝之前不遠的晚明。
如果你要穿越到晚明的江南，做一枚文藝青（中）年，要萬分當心，這個地方不是光有錢就行，更不是靠扇耳光、懟人就能混下去，這裡既追求好看的皮囊，也熱愛有趣的靈魂。要生存下去，你要配備一本時尚攻略，這本書叫《長物志》。
什麼是長物，就是沒有用的東西，它和日常的柴米油鹽無關，但是它好看好玩，能裝點你的皮囊和靈魂。《長物志》裡包含了室廬、花木、書畫、几榻、香茗等十二類“長物”。
最關鍵的是，它告訴你，什麼樣的東西和佈置是雅的，什麼是俗的，“不可用”的。在那個年代，能擁有這些奢侈品，並且用恰當的方式去使用它，才是“雅”。
在當時，土豪們捧著這本攻略，按照上面的指導，把家裡那些俗物全都給扔掉，然後把古的、雅的一件件搬進屋裡，這樣的事情隨處可見。憑什麼土豪願意聽《長物志》的指導？
因為它的作者文震亨是一位時尚大咖，文震亨這個人不光是高富帥，而且有一個逆天的家世。他的大哥文震孟是當朝狀元，爺爺文彭是文人篆刻的開山祖師，更了不得的是他的曾祖父，大名鼎鼎的江南四大才子、明四家之一的文徵明。
“閒人”文徵明
在晚明的繁華喧囂裡，前輩文徵明是一股特別的清流，他不像唐寅和徐渭，一生幾乎沒有大悲大喜與大起大落，他活到九十歲，一輩子讀書、習畫、練字、山水悠遊、詩酒唱和，與自己的愛好和趣味一同生活。他的詩文書畫也都是這樣，沒有那麼多的磅礴激流，他只愛描摹那些小確幸，書寫日常生活裡的深長情致。
文徵明的行書最早學蘇東坡，後來融匯趙孟頫的風格，一派秀麗溫潤，氣韻流暢的江南風光。
中年以後，文徵明的書法則以王羲之為主體，融匯各家，晚年轉向黃庭堅一路，風格蒼老，但依然嚴守法度，比如這幅行書《東坡獨樂園詩》，是文徵明八十九歲的暮年作品，別人年紀大了，往往寫得隨意，他卻是一點一畫毫不草率，更沒有明朝文人習慣的放肆作怪。
Lot 0307
文徵明（1470-1559） 行書「東陂獨樂園詩」
戊午（1558）年作
紙本 立軸
24×42.5cm 約0.9平尺
釋文：東陂獨樂園詩。青山在屋上，流水在屋下。中有五畝園，花竹秀而野。花香襲杖屨，竹色侵盞斝。樽酒樂餘春，碁局消長夏。洛陽古多士，風俗猶爾雅。先生臥不出，冠蓋傾洛社。雖雲與眾樂，中有獨樂者。才全德不形，所貴知我寡。先生獨何事，四海望陶冶。兒童誦君實，走卒知司馬。持此欲安歸，造物不我舍。聲名逐吾輩，此病天所赭。撫掌笑先生，年來效喑啞。
款識：戊午閏七月廿日書。徵明。
鈐印：文徵明印（白）、衡山居士（白）、停雲（朱）
賴復題：文衡山書東坡獨樂園詩，欵戊午閏七月廿日書，徵明為書，遒勁奇拔，題簽為趙陶齋翁亟背所識，係家春水翁書並珍，餘嘗聞趙翁景慕衡山書，故二翁筆扎，覺有文家風骨。明治八載小雪節，賴復題，鈐印：賴復（白）、迂亭（朱）
信天翁題：浪華森田士德從事陶齋趙翁，稱高弟，乃賴春水翁之親友，詳在津紀事，囗友志諸書，予曾觀森田氏古書畫，趙翁題簽，數幅如此，文衡山書，趙翁題簽春水翁題定，係森田氏舊藏也必矣，此幅既經諸名家之賞鑑者，固不誒予讃賞。信天翁獻。鈐印：靜逸（白）、忘毀譽可以清心（朱）
谷鐵臣題：予嘗謂文衡山先生溫厚端莊，君子人也，其於筆翰淳雅雄勁，蓋稱其為人，後人稱為有明一代之大家，固不容啄也，此幅寫獨樂園詩，想是衡山常慕溫公之為人而然耶。予披不見之將辨香揮於二公耳。谷鐵臣。鈐印：湖上釣客（朱）、谷鐵臣印（白）
賴惟寬題：此軸也百四十又六字，淳雅遒美……(中略)……賴惟寬擺識。
來 源 ：
①現藏家於昭和五十三年（1978）購於大友京城百貨店《文徵明畫系年》古書展中。
②本拍品和「關東實業家收藏專場」為同一來源。
注：附日本書畫評論家、原二玄社總編西島慎一致藏家信札等相關資料。
JPY：3,500,000 - 4,500,000
RMB：210,000 - 270,000
文徵明的行草書結字，與米芾風格完全不一樣，沒有那種大起大落的左欹右側，穩健如趙孟頫，又不完全是趙的路數。在穩健的同時，個體字的布白又十分巧妙。單個字在平正中，通過闊白、開張、上提、錯位等方法，經營好內部空白，輕重虛實相稱，使得結字活潑，富有動勢。
文徵明的字還有一個特點就是字帶畫意，常常將山水蘭竹的畫法參入筆畫，或穿插縈帶，或枝葉相疊，畫意橫生，就像蘇州拙政園裡那一棵他親手種的紫藤，常年老幹虯枝，春來花開滿路。
文徵明的書法一直為後世所重，這幅作品就遠渡重洋，到了日本關東一位實業家手中珍藏。他很看重這件作品，曾經一字一字寫下自己的收藏經過，還讓二玄社的西島先生來觀賞，而西島先生也親筆寫了信，感謝藏家能讓自己分享如此優秀的書法藝術，文徵明不僅優雅了明代，還優雅了東瀛。（此次東京中央拍賣還有一個“關東實業家專場”，作品整齊有品，質量很好，和這件文徵明書法一起，都是出自這位東瀛藏家。）
好的藝術需要個性，大部分藝術家的優秀只到自己就結束，兒子輩都會差很多，但是文徵明卻不一樣，大概是因為他的藝術風格溫柔敦厚，子孫們幾乎都繼承了他的風雅天賦。兒子文彭、文嘉，直到重孫子文震亨、文從簡、玄孫女文俶，個個是文藝圈的頂尖人物。
文從簡是文震亨的堂兄、文徵明的重孫子，也是“閨秀畫家第一人”文俶的父親。他也擅長書畫，比起家族裡的諸位兄弟，文從簡不僅繼承家法，又苦學王蒙、倪瓚的筆法，因此更偏向性冷淡風格。
比如這幅《嵩齡圖》畫松樹靈芝，構圖極其簡單，筆墨也非常簡淡，除了靈芝略有皴擦外，其他地方几乎沒有皴染，留有大片空白。但是畫的意境，卻不空洞，而是一種內斂、靈性的感覺。這當然也是《長物志》裡推崇的古雅之意。
Lot 0303
文從簡（1574-1648） 嵩齡圖立軸
水墨紙本 立軸
71.5×31.5cm 約2平尺
款識：嵩齡圖。文從簡戲墨。
鈴印：從簡之印（朱白）
題簽 ：
①文從簡松芝圖。鈐印：山本氏（白）、二峰（朱）
②山本二峰先生舊藏。鈐印：二峰生平心賞（朱）
③文從簡松芝圖軸，紙本。鈐印：志水（白）、松厓（朱）
蓋上題：文從簡松芝圖軸。
蓋內題：鳳鳴村莊藏。鈐印：鳳鳴村莊（白）
著錄：《澄懷堂書畫目錄》卷五 ，昭和6年（1931年），頁24。
注：附藏家手記。
來源：名古屋美術俱樂部書畫與古代書畫專場Lot1034-Lot1051為同一來源。
山本悌二郎舊藏。
JPY：3,000,000 - 4,000,000
RMB：180,000 - 240,000
更令人吃驚的是，《長物志》裡專門有一章討論盆景，說最好的盆景莫過於古松：“最古者以天目松為第一，高不過二尺，短不過尺許，其本如臂，其針若簇，結為馬遠之“欹斜詰曲”，郭熙之“露頂張拳”，劉松年之“偃亞層迭”，盛子照之“拖拽軒翥”等狀，栽以佳器，槎牙可觀。”
對照這個描寫，你會發現，文震亨推崇的古松盆景幾乎就是他哥文從簡筆下的那棵松樹！
晚明書法獨一景：巨軸書法的黃金時代
不過，在晚明潮人的心裡，巨無霸和小清新，熱鬧和寂寞，放蕩和冷淡，從來都是鳥的雙翼，硬幣的兩面。他們愛清空內斂的小品，也愛張揚放肆的大作。
我們都知道，晚明是巨軸行草的黃金時代。而這個黃金時代的背後，是各種機緣，甚至有開發商的貢獻。據古建築專家考證，明朝初年，普通民宅的規格是有嚴格限制的，一般人不準蓋大房子，但是到了明朝中後期，朝廷管得鬆了，房子越蓋越大。
空間大了，更需要大立軸來支撐。再加上造紙絹和制筆技術的進步，所以，到了明中期的時候，開始流行兩三米高的書法立軸。
但是這時候的巨軸，很少有傳世佳作。原因在於，大作品的技法尚未成熟，書家駕馭不了這個尺度。比如文震亨的爺爺文彭，寫一米五的立軸非常流暢自如，寫三米的巨軸就放不開手腳了。掛在廳堂上，尺幅大了，字也大了，以前尺牘手卷裡微妙而精緻的用筆方法，放大之後就顯得小氣了。
青島博物館藏文彭書法立軸
這幅張鎔的《行書五言詩》也是明朝中期的作品。張鎔是明朝弘治年間的進士，雖然使用的傳統技法，筆法內斂，不過由於尺幅不到兩米，還不算嚴格意義上的巨軸，仍然是當時書家能夠駕馭的尺度，因此感覺一氣呵成，效果不錯。
Lot 1034
張 鎔(明) 行書五言詩
綾本 立軸
釋文：臺殿層霄近，煙霞一徑連，懸厓生古樹，小洞出寒泉，果落黃猿笑，花深白鹿眠，玉簫吹向客，鶴舞月娟娟。
款識：書為子老年先生，雲溪張鎔。
鈐印：張鎔字酉文圖書（白）、畫川逸叟（朱）、□安□□（朱）
蓋上題：明人張鎔五言律詩。
蓋內題：竹深處藏幀。鈐印：竹深處（白）
說明：張鎔此作用筆秀麗，可謂字正腔圓一路書風，筆法內斂，結字端正，全從唐人一路書風中出而又獨具自家意氣。明清以來書法風格多樣，有謹遵傳統者，有離經叛道者，有銳意出新者，又胎死腹中者，可謂百花齊放。張鎔當時謹遵傳統者，一條大豎幅，一氣呵成，非有大胸懷者不能為之也。
195×45.5cm 約8平尺
JPY：2,000,000-3,500,000
RMB：120,000-210,000
一直到了晚明，才在筆法上有了大突破，有了張瑞圖、倪元璐、黃道周、傅山這些擅長寫巨軸行草的大師。其中最耀眼的明星，是王鐸。
王鐸不僅善於用筆，也注重用墨的問題，所以他的巨軸行草特別耐看。甚至有人說，王鐸是唐以後最會寫大字的人，什麼蘇米趙董，都不如王鐸。但是這些表揚追捧，跟日本人比都弱爆了。
在明末清初的時候，王鐸作品已經傳到日本。特別是東渡的禪宗和尚，把中國的茶道帶到了日本。茶道專門設有茶席，通常一定要掛一件書法作品，掛好字也顯得做茶席的人很牛。江戶時期的很多書裡面都記載著某某茶席掛了王鐸，某某茶席掛了張瑞圖、倪元璐、黃道周、傅山等等。
王鐸的作品尺幅大，氣勢更大，日本人看了這樣氣勢的巨軸，直接給跪了：甚至有人管王羲之叫先王，管王鐸叫后王，兩者一比，結論是“后王勝先王。”所以直到今天，日本收藏的王鐸還是最多，也是最精的。
比如這幅草書臨《大觀帖》，兩米四的巨軸，是王鐸三十五歲的作品。雖然還不是他寫得最好的時期，卻是存世最早的巨軸作品之一，對於研究王鐸的書法是一個起點。可以看出，這時候的王鐸寫得非常古典，完全是學二王的路子。
Lot 0305
王鐸（1592-1652） 草書臨「大觀帖」
丙寅（1626）年作・三十五歲作
絹本 立軸
241.5×57.5cm 約12.5平尺
釋文：數有想常奉，還此不快，鄙人得夏常念足下小大佳，憂卿可耳，想同數得問，餘粗可。知足下念，不具。羲之白。
款識：丙寅冬夜燈下臨，王鐸。
鈐印：王鐸之印（朱）、太史氏（白）
題簽：王孟津字條，臨右軍書。
JPY：15,000,000 - 20,000,000
RMB：900,000 - 1,200,000
但是他學二王，又不是純粹的復古，而是把二王的技巧誇張變大，用古人的技法加上自己的力量，從而延伸出自己的一套筆法套路。就像他所說的文章之道：要有膽，要大力，要像海里的巨鰲，頭撞三山，腳踢四海，要一氣吹去，欲飛欲舞，提筆不住，這才算有力量，有生氣！
淡泊極簡的文家和狂放大力的王鐸像是晚明審美的兩極，而佔據C位的偶像，則是上海人董其昌。
“民國畫事，深情講述藝術家，專業解讀藝術品，直接深入藝術市場。致力於做最好的藝術自媒體，寫最好看的藝術文章。——人生不長，你需要讀點好東西。關注我們，持續接收好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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