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軍看著桌子上妻子留下的離婚協議，頹然地坐在了沙發上。同時他一直懸著的心竟然覺得輕鬆了很多，“終於來了。”
是在方慧和他結婚的那天，他就知道她一定會離開他的。
第一眼看到方慧是在嘈雜的肯德基裡。他當時剛啃完一對雞翅，手上沾滿了油。就在他準備再拿起盒子裡的雞塊時，方慧的微信發過來了：我到肯德基門口了，你坐在哪裡？
與此同時一個穿著碎花藍裙的姑娘推門而入。徐軍一眼就看到了她，白皙的皮膚，大大的眼睛，嘴唇上塗抹著淡淡的口紅，整個人散發著清冷的氣質。
那一眼，徐軍的心裡都要開出花來了。他身邊從沒有過這麼有氣質的女孩。如果不是被家裡人安排來和他相親，走在大街上她大概看都不會看他一眼。
打完招呼等方慧坐下，他又趕緊把餐盤端起來送到回收處，邊走心裡邊懊惱萬分，他今天比約定的時間來得早得多，因為等得無聊所以就先點了些東西吃，吃著吃著竟忘了時間。還好他發現方慧看到桌子上的那一片狼藉，面容上並沒有露出不悅。於是心裡對方慧更有好感。
第一次見面他們倆就在一問一答的寒暄中度過了。分別離開的時候，徐軍滿懷期待地說：“那我們有時間再一起出來？”
但方慧只是禮貌地說了聲：“好，等以後有機會再聯繫。”
然後徐軍就知道他這次相親又涼了。相親對象口中所謂的“有機會”那就是永遠沒機會。
這種事他不是第一次經歷了。如果站在鏡子前仔仔細細地觀察，他也實在找不出自己身上的優點,年少時就禿成了光頭，一雙眼睛小得一笑就成了一道縫，一張看著不好看又不討喜的臉，還有不到一米六的個子。況且他還離過兩次婚。
不過他知道他在相親市場是上品。要在北京混下去，什麼最重要？當然是房子和錢，長得好看有什麼用？而他雖不是北京土著，卻早早在北京全款買了一套房子，再加上他每月賺得還不錯，自然是他來挑別人。他挑完了不算，還得再讓自己的媽媽過目。
他媽怕兒子受欺負，更怕兒子這幾年的奮鬥打了水漂，所以對兒媳的條件一向把得嚴，其中有一條硬要求，那就是婚後房產證上不能加女方的名字。他和兩個前妻鬧掰，就都是因為她們想在房子上加上她們的名字。
那天見面之後，徐軍在微信上找方慧聊了幾次，但方慧的興趣都不大，每回都是寒暄幾句就推脫要去做飯或者要加班看資料。
徐軍是個知趣的人。他活到三十五歲，為了找老婆一路上受到的傷害太多了。他再不會像年輕時那樣喜歡一個人就上趕著去對她好，合適就處，不合適就完。所以雖然他對方慧印象不錯，但看她這麼冷淡，也就沒有過多糾纏。
就那麼安靜了幾個月，忽然有一天方慧給他發了條微信：“最近在幹嘛？”
他連看了好幾遍才敢相信的確是方慧找他了。他連忙回道：“沒幹嘛。這不閒得無聊在咖啡館喝咖啡呢。”
“在哪個咖啡館？我剛好在你家附近，正好一會兒也沒什麼事，不如一起坐坐。”
徐軍忙給方慧發了一個地址過去，卻不是他現在正待的那個咖啡館，而是另一條街上的那個。
回覆完方慧之後，徐軍抱歉地對他對面坐著的女孩說道：“真對不起，公司突然有急事，我現在得離開了。”
女孩臉上閃過一絲不快，本來大熱天的跑出來相親她就不情願，誰知道才坐下不到5分鐘對方就要開溜，這不是明顯覺得她不行嗎？
但徐軍根本顧不上照顧她的心情。剛才坐下來沒聊幾句她就一直提房子的事，什麼是不是貸款都還完了，是登記在他爸媽名下還是他名下。這也太心急了點吧？雖然他知道到這些比他年輕很多的姑娘考慮跟他相親都是奔著他的房子來的，但她們連掩飾都不掩飾一下，莫非真是把他當傻子了？
他結完了帳就飛快地跑去了和方慧約好的地方。剛坐下，方慧就過來了。這天方慧穿了一件黑色低胸連衣裙，長度剛好在膝蓋上。和第一次見面不同，徐軍覺得她今天不再是個清冷單純的姑娘，而是一個嫵媚動人的女人。
徐軍感到他心裡有股熱流在向上翻騰。
兩個人在咖啡館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也不知道是不是緊張，徐軍總是接不上方慧的話，還總是笑不到點子上。他能意識到場面被他搞得很尷尬。不過方慧一點也沒有表現出不悅，她總是很自然地把他的話茬接下去。
後來大概是為了緩解尷尬，方慧提出要去看電影，徐軍自然很高興地答應了。
票是徐軍買的，因為他自己早就想看那部正在上映的好萊塢動作電影，所以就買了這電影的票。一直到觀影的過程中發現方慧興致不高，他才想起來自己買票的時候忘了諮詢方慧的意見。他這個人單身太久了，一向做什麼都是隻考慮自己的意願。他忐忑地瞥了方慧一眼，雖然她明顯沒什麼興趣，但還好她的臉上並沒有露出不耐煩的情緒。
也不知怎麼徐軍這時想起來了下午那個姑娘， 他從衛生間出來，剛好看到她特意向服務員詢問店裡最貴的咖啡。
如此一比，方慧真是人美心善。
徐軍心裡一動，在電影院裡昏暗的氣氛中，他的膽子忽然大了許多，他裝作去拿飲料，故意摸到了方慧放在扶手上的手。一秒、兩秒……方慧並沒有把手縮回去。
徐軍從和方慧從相識到結婚只用了三個月。
雖然方慧不樂意，但徐軍催得厲害，他剛過完35歲的生日，離四十沒幾天了。
這三個月來徐軍知道方慧是個內心浪漫的姑娘，她愛讀書愛看文藝電影，平時不是看話劇就是看展覽，極少對家長裡短的俗事感興趣，也從沒把話題往房子上引過，就連他媽都覺得她千里迢迢跑到北京是成仙來了。
他媽對方慧的印象倒挺好。她雖然覺得方慧整日裡看電影看畫展挺花錢的，但也比那些把注意打在他們家房子的女人強。幾張票錢和北京的一套房子有可比性麼？
結婚那天，徐軍老家的七大姑八大姨都來了。老徐家的“老大難”終於又娶上媳婦兒了，樂得她們放開了拿方慧打趣。
徐軍在外邊聽得心裡七上八下的，他生怕他那些大大咧咧的鄉下親戚對方慧開玩笑失了分寸。所以時不時地拿眼睛朝臥室裡瞟。還好方慧一如既往地善解人意。儘管他那些七大姑八大姨說話都是半吊子，但方慧卻一直笑容滿面的。徐軍也跟著樂開了花。今天來的賓客人人都說他好福氣，又都羨慕他三婚還是娶到了這麼一個年輕漂亮又溫柔的老婆。
他開心得合不攏嘴，眼睛一刻也不想離開方慧。
他看見在那邊臥室裡，他媽遞給方慧一捧紅棗和桂圓，那是想要他們“早生貴子”。他也知道這麼多年孩子一直是他媽的一塊心病。他看到方慧一臉害羞地接了過去。他心裡非常感激她，這麼善解人意的女人怎麼讓他遇見了？
可是他臉上笑著的肌肉還沒舒展開呢，就看到笑意盈盈的方慧一轉身在無人看見的方向臉龐立馬變得無比冷漠。
他的心咯噔一下。莫非她是嫌棄他媽？他雖是然平常讀書不多，但也明白如果真愛一個人，必會包容他的家人的道理。
但方慧真的愛他嗎？徐軍發現他是第一次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回想從確定交往到現在，方慧從沒有對他說過什麼動人的情話，甚至親暱一些的話語也沒有，但他以為那是她性格的原因，可是這一刻看到她對他媽那厭惡的神態，他突然覺得她對他不是那麼回事兒。難道她也是圖他的房子？
但婚到底還是結了。
等到把最後一位賓客送走，徐軍關上門，帶著一顆既興奮又忐忑的心去房間裡找方慧。卻正看到方慧的手指一一撫摸過房子的牆壁、沙發、床、空調。她揹著身，徐軍看不到她的表情。
他叫了一聲：“慧慧。”
方慧回頭看他，臉上沒有被打斷的驚慌，而是一臉從容地看著他，“從今以後，我在北京也有家了。”
她眼睛裡滿是笑意，但那一刻徐軍從她的眼裡分明看見了她對北京這座城市，還有對他辛辛苦苦賺來的這座房子的野心。
他們結婚一年。在這一年裡，方慧一刻也沒閒著。
首先是她為了打發時間先是花了幾萬塊報了一個英語班，又花了幾萬報了一堆插花班、紅酒品賞課、烘焙班、色彩搭配班。
這些學費當然得徐軍出。方慧一個小文員，在北京這幾年掙得錢除了穿衣吃飯就是交房租，是剩不下什麼的。
一開始徐軍並不樂意為她出這筆錢，這些錢都是他辛辛苦苦攢下來的。可一想到如果不讓她做點事分心，她把心思盯在他的房子上怎麼辦？雖然結婚以來她還從沒提過要在房產證上加上她的名字，可他總是想起結婚那天她撫摸著他房子裡每一處傢俱的樣子。
於是那錢就掏得心甘情願了。
再後來方慧沒和徐軍商量就辭了職。徐軍一股子不樂意。雖說她那個工作工資不高也沒什麼發展前途，但好在穩定，更重要的是人際關係簡單，在那裡他不用擔心方慧有什麼歪心思。
其實自從方慧答應和他交往，他就沒放心過。畢竟她年輕漂亮，如果她身邊有更好的選擇，那她一定不會嫁給他。
可是他也不敢太數落她，反正她已經是辭了。如果因為這事兒吵來吵去，不值當。
辭職方慧後一直攛掇他去投資理財。他是個追求安穩的人，自己的本職工作又不錯，所以根本沒什麼心思。但看方慧勁頭那麼大，他也不敢掃她的興。於是就出了些錢任由著方慧自己去發展。
那時他才知道方慧並不是個只知道看幾部電影、讀幾篇小說的繡花枕頭。她竟然精通金融知識，雖然看起來只是理論豐富經驗不足，但是拿著他的錢竟也賺了。這之後，方慧對掙錢更是一發不可收拾。
在北京打拼這麼多年徐軍也積攢了不少人脈。在方慧的要求下，他把這些人脈都介紹給了她，然後由著她去折騰。
折騰就折騰吧，只要不打他房子的注意就行。前兩天看著電視，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方慧提出來要把房子換個大的把他媽接過來一起住。他當時心下一緊，結婚後她就沒給他媽打過幾個電話問好，怎麼會突然要把他媽接過來照顧？
後來他才想通，如果真的一賣一買，那房子不變成婚後財產了？說實話，在他心裡這幾百萬的房子比他的命還重要，比方慧更重要。有這房子在，他就永遠是那些還在租房的同事羨慕的對象，也有底氣讓那些女人上趕著撲過來。如果真有一天方慧離他而去，只要有房子在，他肯定還是相親市場上的上品。
所以他寧願由著方慧去折騰，一來可以拿錢都投資了為藉口不換房，二來可以打消她對房子的注意力。
不過他也很苦惱，她這樣下去怎麼會想沉下心來給他好好過日子？他這個年紀是再不要孩子就晚了。況且他媽催得厲害，三天兩頭給他打電話要孫子。可是他都不好意思告訴自己媽，結婚以後方慧根本沒讓他碰過幾次。每回他有了興致，方慧都會說累。
徐軍越想越覺得這日子怎麼過都讓人這麼心慌？
徐軍開始提防方慧，是在他發現她一直在吃避孕藥以後。
吃避孕藥的事徹底激怒了徐軍。本來他以為方慧一直懷不上是他不行了，再加上他們做得頻率不高，卻沒想到方慧壓根兒不想給他生孩子。
握著那個白色的藥瓶，徐軍的心徹底涼了。一個不想給他生孩子的女人為什麼要留在他身邊？當然是圖謀他手上的東西。他那一刻真正確定，原來她和別人一樣都是為了他的房子才嫁給他。
他還記得初次見面，他說話語無倫次、醜態百出時她很自然地給他找臺階下。他終於明白那不過是裝的。他想起來結婚那天她對自己媽媽那次光速變臉，又想起來也許當年在電影院他握她的手時，她的臉在黑漆漆的空間裡一定也是鄙夷不屑的。一切的忍讓不過都為了他的房子。呵！房子！
他到底是讓她耍了。
在看到方慧的離婚協議書時，徐軍根本就不怕。
發現她不想給他生孩子後，他第一次對她發了火，沒想到她絲毫沒有愧疚。之後爭吵成了家常便飯，徐軍才發現原來方慧一點也不像表面上的好脾氣。他們鬧急了，多惡毒的話也對對方說過。
離婚是順理成章的事。
“騙我的人多了，但沒一個得逞的。”簽下那一紙離婚協議，徐軍靠在沙發上幽幽地對方慧說道。到頭來房子依然攥在他手裡，這是他的婚前財產，她沒辦法。
可方慧壓卻沒有他想象中的不甘心。只見她拿著那離婚協議書輕輕一笑:“你這個人這一輩子也就只能落下這麼一套房子了。”
徐軍再次見到方慧，是在一個酒店大廳，那時他剛結束他的又一次相親。他有信心再一次用房子娶到一個老婆。
就是在準備離開的時候他看見了方慧。她一身名牌，挎著一位精英男士走入大廳，然後操著流利的英語和對面的一對外國夫婦侃侃而談。
徐軍當場愣在了那裡。那個男人好像是他合作過的一個老闆。更讓他震撼的是，那些人看方慧的眼睛裡都流露著讚許，他們就像在看一位上流社會的社交明星一樣。
那一瞬間，徐軍恍然明白過來當初方慧以打發時間為藉口學的那些英語課、品酒課都是有目的的。原來從一開始，方慧打的就不是他房子的主意。
在遇見徐軍之前，方慧只是一個怎麼也升不了職的小文員。可是她心氣甚高，不甘心一輩子只做個文員，更不甘心灰溜溜地離開北京回老家去。
只是雖然不甘心，她卻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能力。可是吃飯、穿衣、交房租哪一樣不得錢？她哪裡還有多餘的錢去提升自己。擺在她面前的路只有一條，那就是在那死水一樣的圈子裡永遠不能跳出來。
徐軍就是在她快要被房東趕出去的時候出現的。他雖不是大富大貴，但對於當時的方慧來說卻是救命的稻草。嫁給他是萬不得已，也是她當時最好的選擇。
徐軍雖然對於她來說老了點，但老有老的好處。老男人的身邊全是事業有成的男人，是她以前無法接觸到的。和徐軍結婚一年，她用他的錢為自己鍍了層金，也把他身邊一切可利用的人脈都變成了自己的人脈。
徐軍只聽說離婚後她拿著那幾萬贍養費去跟人合夥做了生意，卻沒想到她現在過得這麼好。他原以為在諾大的北京城裡，幾萬塊折騰不出什麼。卻不知道原來方慧早從他身上偷取了很多很多東西。
看著身穿一身鮮紅裙子的方慧，他忽然像看到一隻快把肚子撐破的蚊子，它落在人群中，這個人身上吸一點血，那個人身上吸一點血，就那樣把自己變成了一個龐大的蜘蛛。
從那個老闆看方慧那寵溺的眼神裡，徐軍彷彿已經看見了一隻紅蜘蛛一點一點爬到了他身上。
來源：簡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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