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麗娜:蠶鄉之戀

蠶鄉之戀

曲麗娜:蠶鄉之戀

我出生在以盛產蠶繭著稱的北方小鎮——蓉花山鎮。這裡山脈逶迤,連綿不斷,溝溝坎坎柞樹遍佈。一年之中除了冬季,其它三個季節氣候溫和涼爽。這些得天獨厚的條件,為蠶兒生長提供了適宜的環境。

俗話說,靠山吃山。小鎮上大部分人多少年來靠養蠶謀生。他們年輕時從父輩手中接下養蠶衣缽,無怨無悔地繼承著,常年穿入山林,與小小的蠶兒結下深厚的感情。如今,這些人中的後輩擠入城市打拼,固守山鄉的他們霜染鬢髮,卻依然堅守在家鄉的山野,日復一日地揮灑著汗水。或許已不能簡單地說,他們只是靠養蠶謀生,其中一定還有他們的熱愛飽含其中。大半輩子將時間交付於一件事,怎麼說也會產生感情。

秋季是小鎮收穫的季節,也是繅絲作坊忙碌的季節。大量蠶繭湧入作坊,大批繅絲女工回到廠房裡。機器快樂地轉動,拽出一根根細長的蠶絲。這些絲晾乾後可以織布,可以出口外貿,帶動著小鎮經濟發展。小鎮女人在這個季節紛紛走進繅絲作坊裡,她們從秋天一直幹到來年春天。雖然起早貪黑辛苦了些,但工資豐厚,待遇也不錯。閒來無事的女人們願意賺些小錢,使自己的日子錦上添花。

有作坊,必然有蠶蛹。蛹是小鎮人的心愛之物,不但可以換錢,它豐富的營養、綿軟的口感更是家家戶戶飯桌上必備的佳餚。

我從小吃蛹長大,一吃四十幾年,卻總也吃不夠。小時吃蛹,有很多獨創的吃法。

其一,凍著吃。冬天裡,母親把一盆蛹放到後門涼爽處。我偷來幾個,藏到屋外不顯眼的地方。第二天早晨,冒著寒氣找到蛹,小傢伙圓滾滾的身子已凍得硬邦邦的,摔到地上甚至能聽到響聲。這時候我偎依在熱炕上,蓋著棉被。一邊看著窗玻璃上奇形怪狀的窗花,一邊開始美美地吃蛹。先輕輕咬掉蛹尖,把螺旋狀蛹皮一層層剝下來。看到乳白的蛹肉露出來,饞蟲已爬到嘴邊。剝一段吃一段,到最後,掌心只剩下黑紅的蛹皮,彷彿褪下的一圈圈蛇皮。

第二種吃法則更加美味——烤著吃。東北人到冬天是離不開火爐的。父親的繅絲廠裡有很多火爐,取暖用。那時我很小,職工嬌慣我,拿來生蛹讓我烤著吃。生蛹還會動,放到燒得通紅的爐蓋上。小小的蠶蛹不停扭動,痛苦地掙扎,我們以此取樂。一會兒工夫,蠶蛹就不再蠕動,焦糊味冒了出來。隨即翻動蠶蛹的身子,烘烤另一面。烤熟的蠶蛹拿在手裡熱乎乎的,咬開一口,飽滿溫熱的湯汁湧到嘴裡,真是無上美味。到如今走進超市,看到貨架盒子裡的生蛹,我還是會情不自禁伸出小手指觸碰一下,看它們懶洋洋地蠕動一下身子,童年與蛹相伴的記憶在那一刻又湧上心扉。但是若讓我再燒烤著生吃,卻是再也不會了。時光的流逝,已讓中年的我更多了一絲悲憫之心,惟願所有對生靈的殺戮都將不再出自我手。

家鄉人吃蛹,有更簡單的吃法。拌著吃:撒一點細鹽類,待化開,就是一盤菜;或者切點蔥花,香菜撒入其中,有香有色,吃起來唇齒生津。炒著吃:跟家常小炒一樣,油鍋七分熱,加入蔥姜。把洗好的蛹放入鍋中,翻炒、加鹽,一二分鐘就可以出鍋。再撒些香菜花,未及端到桌上,香味已竄至鼻翼。

近些年,一盤蛹在飯店裡身價倍增。廚師們不知從哪兒學來的方法,把生蛹放到冰櫃裡凍一下。待凍得硬實了,拿出來縱切成兩半,入油鍋炸熟。取出重新翻炒,撒上孜然或者十三香。吃起來口感舒爽,味道極美,連蛹皮也可以一起吃掉。平民蛹在這裡變成了金枝玉葉。外地人來小鎮,若不點上這樣一道菜,品嚐一下味道,算是白來了。

但說實話,這樣金枝玉葉的菜我很少品嚐,不是因為不菲的價格,而是覺得這種做法改變了蛹的屬性。蛹藏於繭之中,本生長在大山之上,接受著陽光沐浴,雨露洗滌,也算是平民之身。而素吃該是平民之蛹最好的歸宿。以原本的面貌,以最豐富的營養出現在飲食男女的餐桌,該是不負蛹心吧。

其實蛹的前身還有蛾、蠶。論資排輩,蛹只能算家族中的孫子輩。它的爺爺蛾可以炒著吃,腹中籽粒飽滿,是大補的上品。端午過後,太陽暖起來,蛹的父輩蠶也悄悄長大。有些蠶農會只留一部分蠶做繭,其餘的拿到市場上賣掉。綠蠶蠕動著肥胖的身子,爬到竹筐竹簍的橫樑之上,似乎在炫耀自己。將買來的蠶取出腹中物,剁碎炒白菜,放點辣絲,又是一道不可不嘗的佳餚。

當地人說,柞蠶一身都是寶。這話說得恰如其分。蠶絲、蠶蛹、蠶蛾……蠶兒為蠶農們,為繅絲廠的經營者們,為小鎮賦閒在家的女人們,都帶來了不菲的經濟收益。柞蠶是小鎮人心裡的寶。蠶鄉人愉悅地買斷了蠶兒的今生,就算是它的來世,我想小鎮人也會願意爽快地買單吧。

對於生在蠶鄉、長在蠶鄉的我,心中的的愛與歡喜自是與小小的蠶兒密不可分。那一日去小城菜市場,踱到賣蛹的攤位旁。聽到女人扯著嗓門吆喝,快來買啊,正宗蓉花山的蠶蛹,又美味又有營養。我看了她一眼,在心裡竊笑起來。很想高聲對她表白,你知道我是哪裡人嗎?我就是從蠶繭之鄉走出來的,我五歲就扒繭,我的姐姐都會紡線,我的父親是當地繅絲界的元老。

走遠了,還在回味女人的話,一種自豪感油然湧上心頭。蓉花山小鎮,終有一樣東西被人記住,且以口碑相傳。這是蠶鄉人永遠的榮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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