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鴻章的兒子是如何做了日本天皇的「駙馬」

李鴻章的兒子是如何做了日本天皇的“駙馬”

日本馬關春帆樓附近的“日清講和紀念館”

光緒十六年(1890),王可莊在給張之洞的信中還講到了一件事,即李鴻章的長子李經方出使日本。

李經方,生於1855年,字伯行,號端甫,為李鴻章六弟李昭慶之子。因為李鴻章年過四十後膝下無子,就將其過繼為長子,後來李鴻章自己有了親生兒子李經述,仍以李經方為嗣長子。這在當時的大家族常有,如曾國藩的長子曾紀澤婚後多年無子,便將其次子曾紀鴻的兒子曾廣銓過繼為嗣子,後曾紀澤有了親生兒子曾廣鑾,廣銓依然是長房的嗣子。

這李經方年年輕輕跟著老爹辦洋務,耳提面命,潛移默化,也是一個洋務好手。光緒十六年以候補道之銜出使日本大臣。王可莊的信中寫道:

小合肥以洋債自媒,既得倭使,遂改債約,小人伎倆,雖復可恨,然未始非國家之福。

小合肥即李經方,官場稱李鴻章為“合肥相國”,皆以籍貫指代。這句話裡可看出他對李鴻章父子頗為不屑,認為他利用和洋人談判借債而提升自己地位,因此得到了出使日本的好差使,然後通過談判改了債約,是小人的伎倆。他認為頗為士君子不恥的手法,未必不是有利於國家。也就是說他鄙夷李經方之品行,但肯定他辦洋務的業績。

李鴻章的兒子是如何做了日本天皇的“駙馬”

李經方

這說的應該是在歐洲借洋債修蘆漢鐵路鐵路的事。

經過鎮壓太平天國一役,清朝中樞集權的勢態有所改觀,各地督撫有了較大的自主權。中法戰爭後,洋務運動勃興,各地督撫開展了一場辦實業的競賽,有點像以GDP增長來評價政績的味道。各省督撫為了辦廠修路,自行借外債,但由於借款渠道不一,利息較高,一般在6釐以上,甚至有高於9釐的。各省借債由於並不通過朝廷,清政府無可奈何。

福建侯官人陳季同,早年入福州船政局附屬學堂學習,深得沈葆楨器重,後被選拔至歐洲,“學習交涉切用之律”,他和馬建忠進入巴黎政治學校(Ecole des Sciences Politiques), “專習交涉律例等事”。陳季同法語嫻熟,可謂是歐洲通。郭嵩燾出任駐英、法大臣後,頗為倚重他。

在歐洲多年的陳季同交遊廣泛,與歐洲工商界人士多有交往,對大清帝國各省洋債情況很瞭解,“嘗默記當時各省所借外債為數甚巨,息約六七釐、八九釐不等,若合借一家,年可減息銀數百萬金”。

陳季同認為不能讓各省不同渠道借債,爭相將利息抬起來,若由清廷統計各省所需,以中央政府的名義出面借債,可降低利息。他為此事上條陳於李鴻章,李鴻章當然大力贊成這種有利於國家的事。恰好當時李鴻章之子李經方正在歐洲,擔任駐英大使的參贊,也力主此議。“甲申易樞”後,通曉洋務的恭親王奕訢被逐出權利中樞,主政者為醇親王奕譞。李以此事告之,奕譞也贊同,並與李商議借銀三千萬兩,創修蘆漢鐵路。這件事發生在1889年夏秋之間。

李鴻章的兒子是如何做了日本天皇的“駙馬”

陳季同

王可莊竟然對辦了一件有利於國家之事的李經方如此評價,這固然與李鴻章父子在官場長袖善舞遭人嫉恨有關,還有一個更重要的原因。因為甲申年(1884)軍機處大換班後,佔據中樞的是一些短視、守舊、顢頇的大臣,隨著曾國藩的死,曾國荃、左宗棠等大臣在外任疆臣,整個帝國的外交政策變得保守,較之恭親王奕訢主政時全面倒退。於是,妖魔化辦洋務的官員成為一種潮流,而其中首當其衝的是李鴻章、李經方父子。

何況,當時在中樞權力甚大的翁同龢和李鴻章有陳年舊賬。即李鴻章早年在曾國藩行轅內當幕僚,主筆參翁同龢的哥哥翁同書任安徽巡撫時所用匪人,縱容苗沛霖荼毒當地百姓。李鴻章所擬參翁同書的奏稿中有名句:““臣職分所在。例應糾參,不敢因翁同書之門第鼎盛,瞻顧遷就。”一句話堵死了慈禧想要關照翁家子弟的藉口,翁同書被流放新疆。可翁家是“兩朝宰相,再世帝師,三子公卿,四世翰院”,門生故吏遍天下。這翁同龢長年擔任光緒帝的師傅,和光緒帝情同父子,光緒帝對他言聽計從。而此公為人陰柔而多智,表面上禮賢下士,一團和氣,尤其對青年才俊,多加籠絡。王仁堪高中狀元后,被授予翰林院修撰,隨擔任工部尚書的祖父王慶雲在京生活。翁同龢對其十分青睞,在1878年10月17日的日記中這樣評價:“王仁堪,功夫極細”、“王仁堪,極好,通各家說”。

以翁同龢為總導演而醜化李鴻章父子的輿論工程想必對王仁堪影響不小,作為清流黨青年骨幹的他在筆端順手貶損了李經方。醜化李鴻章父子也波及到整個辦洋務的官員,黃濬在《花隨人聖庵摭憶》中說:

李伯行,當時群以小合肥呼之。其時朝士皆反對合肥,尤鄙視洋務,出使外國,幾為朝官所不齒,吾鄉羅稷臣豐祿為出使英國大臣,於外交界負盛名。其喪歸裡,卞寶第為總督,佯語藩縣司道,問羅豐祿為何如人,群知卞意,答以不知,故延宴闔城文武,不許往吊。此皆其時輕視使節一證。而庚寅、辛卯間,正常熟(即翁同龢,籍隸常熟)一系柄國之時,合肥極不得志,李經方為日本駙馬等謠所由起也。

使日期間,李經方做得不錯,他與日本朝野關係十分密切,並奏調試用同知鄭孝胥充隨員及築地副領事官。併發揮在日本容易獲知朝鮮情報的優勢,避免朝鮮與清廷的疏離。

這當然是醜化李氏父子的人所不願意看到的,於是編出各種謠言詆譭父子倆,其中最荒誕不經的謠言是說日本天皇將公主嫁給李經方,堂堂的大清帝國出使日本大臣成了倭國的駙馬爺了。這還了得!

“李經方為日本駙馬”的謠言倒是很符合中國人的口味,中國的傳統戲曲中,皇帝喜歡某位年輕官員,標配的待遇是讓女兒嫁給他。可見編造謠言的人深諳傳播學原理。那些販夫走卒相信這類謠言猶可理解。可有一位御史張仲炘在奏摺中稱李鴻章之子李經方出使日本時與日本皇室往還甚密,並議聘明治天皇女為兒媳。——奏摺裡說的是李經方的兒子成為日本駙馬,似更合乎情理,當時李經方已三十五歲,妻妾頗多,天皇之女不可能下嫁這樣的油膩中年男。民間以訛傳訛成了李經方做天皇駙馬。

這樣的奏摺,以翁同龢的見識與學問,和掌握的信息,難道看不出其荒誕可笑?可翁同龢看了後卻大為讚賞,稱其寫得“絕妙”。——似乎只要能攻訐政敵,哪怕是謠言,也要讓子彈多飛一會。四年後甲午浪戰,翁師傅可是重要的推進器,讓李鴻章掌控的淮軍陸軍、北洋水師慘敗,他終於出了口惡氣了。如果僥倖打贏了呢?他作為帝師、堅決的“主戰派”,當然是首功。反正橫豎不會吃虧。

官場排斥外交官的潮流當然得到慈禧老佛爺的默許,因為帝國整個洋務系統是恭親王為首建立的,其中的官員多為恭親王提拔。老佛爺樂見“洋務系”被打壓——也就是打壓恭親王的政治勢力。

最後由清廷統一籌劃借外債修鐵路的結果如何呢?

光緒十六年(1890)三月二十三日,李鴻章去電函給陳季同,要求:“借庫平銀三千萬兩,分三年交清,徑運天津,運保費該商自認。每年四釐半息,收銀若干,即日起息,一俟三千萬兌完,再按年均還本息,每年連付本利在內不得過二百萬。”與以往各省借款相比,年息四釐半是很低的了。經陳季同近八個月的艱苦談判,奧地利銀行家倫道呵最終全部答應清政府的條件。光緒十六年十一月十五日,陳季同將雙方所訂合同寄呈李鴻章,等待清政府的批准。此時卻突生變故,奕譞薨,無人敢拍板,而李鴻章權力有限,況且此事從始至終有不少反對者——其中應該少不了翁同龢。於是,先是“廷議借款緩辦”,不久,“廷議洋債已作罷論”。

可憐外交官與洋人唇槍舌劍,耗盡全力爭來的一點利益,卻被朝廷內的政治鬥爭生生地損耗掉了。不是弱國無外交,而是內政糟糕的國家無“外交”,外交政策就像打擺子一樣沒個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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