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汉友:米南宫“折纸书”考析

亓汉友:米南宫“折纸书”考析

米芾在《海岳名言》中说:“‘少成若天性,习惯若自然’,兹古语也。吾梦古衣冠人授以折纸书,书法自此差进,写与他人都不晓。蔡元长见而惊曰:‘法何太遽异耶?’此公亦具眼人。”此语中首次提出了“折纸书”的概念。

亓汉友:米南宫“折纸书”考析

古人常常托梦授书或言依梦学书,王献之是这样,米芾也是如此,是故弄玄虚还是久思成梦,在这里我们不去考究。米芾说他在梦中学会了折纸书,是一古衣冠人授之,并自谦地说他的书法从此有了小小的进步。别人见了不知道怎么写的,就连当时的书法大家蔡京见到都惊奇地说:“法何太遽异耶?”米芾由此夸说蔡京是有眼力的人。实际上米芾在这里是变相地说,学了“折纸书”后,自己的书法不是有了小小的进步,而是有了大大的进步。

从米芾《海岳名言》中对“折纸书”的叙述来看,“折纸书”应是一种笔法。但纵观历代书论,除老米外均无此说。

在对《书谱》的研究中发现了一规律性的现象。这种现象在王羲之的书法中也常出现。我曾著文介绍王羲之《远宦帖》时对这种现象做了说明:“有些笔画或者说是笔法可能是书写工具造成的神来之笔,这种在线条的一个点上,笔画突然变细,线条出现了跳跃,整个线条活了起来的笔道,可能是由于纸的折痕造成的意外效果。因为研究发现,线条中发生突变的点都在同一条直线上。”后见启功先生在《孙过庭书谱考》一文中为了论证墨迹本《书谱》非摹本时,更是把这一现象讲得明明白白:“由于翻刻诸本流行既久,遂有疑今传墨迹本为摹本者,如有正书局石印刘铁云藏拓本题为《宋拓太清楼书谱》(实为明曹骖刻本)王宝莹跋,据曹本而疑安刻底本(即墨迹本)为宋人摹写者;余绍宋《书画书录解题》卷三著录《书谱》,亦谓墨迹本为摹本。按墨迹本有特点数端,试略言之:

1、宣和签题玺印完具。

2、笔锋墨彩,干湿浓淡,处处自然,毫无钩描痕迹。

3、笔法有一种异状,为临写所不能得者。即凡横斜之笔画,常见有一顿挫处,如竹之有节。且一行中,各字之顿挫处常同在一条直线之地位,如每行各就其顿挫处划一线,以贯串之。其线甚正而且直。又各行之间,此线之距离,又颇停匀。且此线之一侧,纸色常有污痕,而其另一侧,则纸色洁净。盖书写时折纸为行,前段尚就格中书写,渐后笔势渐放,字渐大,常骑在折痕之上写,如写折扇扇面,凸棱碍笔,遂成竹节之状,亦初非有意写顿挫之姿,其未值凸棱之行,则平正无此顿挫之节。纸上污痕,亦由未装背时所摩擦者。今敦煌出土之唐人白麻纸草书法相宗经论,所折行格之痕,有至今尚在者。明乎此,则顿挫竹节之异状,可以了然。明代翻刻之本,或由不解其故,或由摹勒粗率,遂至失之(节笔之说,日本松本芳翠有《关于孙过庭书谱之节笔》一文,见《书苑》第一卷第七号)。

再观墨迹行笔甚速,与《书断》所言‘伤于急速’之说相合,如谓此卷写面对真迹临写而成者,则行笔既速,笔笔顿挫处又恰画在同一直线处,殊不可能。如谓写双钩廓填者,其顿挫位置固易准确,但其墨之浓淡及侧锋枯笔,何以如此之活动自然?双钩古帖,虽精工如《万岁通天帖》,其墨色浓淡、行笔燥湿处,亦终与直接写成者有别。如谓为宋人折纸为行以临者,其顿挫固可同在一行,行笔亦可不同.于钩填,但宣和签印,事事的真,宣和何至误收当代临本。可知宣和御府所收,即为此本。”

启功先生见过《书谱》真迹,其论述更是清清楚楚,可见这一笔法或笔道的确是由于折纸造成的。在王羲之和张旭的法书中也出现过这一笔法,王羲之的法书中只在《二谢帖》、《远宦帖》两帖里出现过。《二谢帖》现存日本宫内厅三之丸尚藏馆。帖中有“延历敕定”朱文印。延历为日本桓武天王年号(公元782~805年),相当于中国唐代德宗年间。当时摹写后不久即流入日本。米芾是公元1051年生,可见他一出生就已无缘见到此帖了。《远宦帖》首见于《法书要录》卷十右军书记。《宣和书谱》即称《远宦帖》。亦刻入《淳化阁帖》卷六;《大观帖》、《鼎帖》、《宝贤堂帖》、《澄清堂帖》(孙承泽本)均曾刻入。北宋曾入大观,宣和内府,有大观、宣和诸印玺,卷首徽宗赵佶瘦金书签,上钤双龙方印,专用于古法书。这样说来米芾是应该见到《远宦帖》的。但是,如果没有《书谱》作铺垫,仅见《远宦帖》中“远宦”二字的有此笔法,是很难与折纸相联系。张旭《古诗四帖》中虽有两个“宫”字是这样写的,但不在一行之中,每一“宫”字所在的行中也没有折纸之相,更是很难与折纸相联系。这样说来 “古衣冠人”是王羲之或张旭的可能性就小多了。

在《书谱》中这种笔法或笔道从四十二行起开始出现,共有四十余行、四百余字。作为临摹高手的米芾一定深知“察知尚精,拟之贵似”的道理,我们可以这样假设:他发现了这一笔墨效果但不知道是用何种笔法书写而成。正当他百思不解而苦思冥想时,终于因日有所思而夜有所梦,在梦中一古衣冠人告知其中的奥秘了——这是因折纸的纸棱而造成的“折纸书”。按这样的推理,“古衣冠人”就应是孙过庭了。

亓汉友:米南宫“折纸书”考析

亓汉友:米南宫“折纸书”考析

如果这一笔法就是米芾所讲的折纸书,那么从米芾《海岳名言》中的叙述来看,米芾应该在他的书法作品中应用了这一笔法。果然,在米芾的许多法帖中我们发现了应用这一笔法的字。《芜湖县学记帖》中的“诏”、“者”、“贡”、“皆”;《虹县诗帖》中的“笔”、“徒”、“十”、“长”;《章圣天临殿记帖》中的“庆”;《依赦帖》中的“监”;《杂书帖》中的“宜”;《吴江舟中诗帖》中的“工”;《三吴帖》中的“有”;《监斗帖》中的“才”;《吏民帖》中的“万”;《皇帝帖》中的“极”;《自叙帖》中的“苄”、“虚”、“至”;《箧中帖》中“景”等字。不同的是折纸书笔法的效果在米芾笔下不是因为折纸的凸棱被动造成的,而是通过主动运笔书写出来的,是真正意义上的笔法。

通过书写的实践我们知道,如果想在没有折过的纸上写出在折纸的纸棱上写出的笔墨效果,需要用两次运笔动作来完成用一次运笔动作就可完成的笔画,两次运笔动作中间要有明显的提按或顿挫,笔画中间要出现突变效果,也就是启功先生讲的“竹节之状、”“顿挫之姿”。米芾把这一笔法应用到了他所书写的各种笔画中。《自叙帖》“大”的捺画;《多景楼帖》中“块”的竖、提画;《鹧鸪天词帖》中“全”的撇画等字中。甚至同一笔画也有变化,《章圣天临殿记帖》中“举”和《衰迟帖》中“藩”的横画用折纸书笔法书写的横画原是先粗后细,米芾在此写为先细后粗;《顾虎头帖》中“近”的横画(本为捺画)原笔画发生突变后笔画本应保持上平,米芾写为下平。由于米芾举一反三地应用这一笔法,从而造就了米芾一些有代表性的笔法,难怪米芾自负地说:“写与他人都不晓。”

从以上分析得出:米芾所讲的“折纸书”是一种笔法,米芾熟练地运用到他的书法作品里并悄无声息地融化在各种笔画中。甚至也可以这样认为,米芾的书法艺术特点的形成正是由于应用“折纸书”笔法的结果(虽然不是很全面,但是“折纸书”的影子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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