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屆狐狸精出了個暖男

文/湯碗

01

許玳瑁採桑回來,在家門口看見一個紫衣公子,生的極風流,極雅緻,笑起來像極了自家廊簷下的一縷風。

許玳瑁眨了眨眼,那縷風不見了。

正自懊悔,忽聽有人在她耳邊呵了一口氣,一個清亮的聲音問道:“是在找我嗎?”

許玳瑁回過頭,紫衣公子正手搖摺扇看著她,笑的雲淡風輕。

“我……”一向機靈的玳瑁忽有些手足無措起來,“……我在找鑰匙。”

紫衣公子拿扇子隨手一扇,玳瑁的鑰匙還沒掏出來,許家大門就“吱呀”一聲,開了。

玳瑁驚得嘴巴張成一個o形,心想這公子肯定不是一般人。

果然,紫衣公子前腳剛邁進門,後腳就徑直走去了廚房,像進自己家一樣,一點兒也沒把自己當外人。

“有吃的嗎?我早飯還沒吃。”公子說話的樣子,任是誰見了也不能拒絕。

天知道是不是被下了降頭,玳瑁一邊拿起扁擔準備去村口挑水,一邊拿木板遮住了廚房門口的空水缸:“嘿嘿……我馬上去做。”

其實,早上起的早,她自己也不曾吃飯,只啃了兩個冷饅頭。

紫衣公子看著她臉兒紅紅,神情緊張的樣子,滿意地笑了。

玳瑁揹著扁擔剛走到大門口,突然又鬼使神差折了回來。

不知何時,那間破舊的小廚房已經變得窗明几淨,寬敞漂亮,水缸裡注滿了清水,屋子中央一張烏木餐桌上擺了四碟精緻小菜和一鍋清淡小粥,一看就很可口。

而紫衣公子坐在桌前用餐的樣子也堪稱完美,連鴨脖子都啃得透著一股子仙氣兒。

這屆狐狸精出了個暖男

02

公子自稱寒光,隻身到此遊玩,迷了路,想在她家借宿。

玳瑁敢打賭,自己上輩子肯定拯救過一打兒上仙,因為寒光明顯不是迷了路要借宿的樣子,他明明就是專門來……撩自己的。

像寒光這樣的公子,如若不是對姑娘有意思,怎麼可能願意來這種小門小戶借宿?

玳瑁雖然也很喜歡寒光,卻不知該不該留下他。

“沒關係。”寒光似乎看出了她的心思,從懷裡掏出一根繩子,往房樑上一拋,結成了一張繩床,“我可以睡這裡。”

玳瑁再次驚掉了下巴:“還有這種玩法?”

寒光出了門,四下看看:“嗯……院子不錯,只是有些單調。”

隨手一揮,院子裡長滿了修剪整潔的綠草,仲夏時節,桃花,梅花和牡丹同時都開了,還引來一群百靈,在樹枝上盤桓不去。

玳瑁看出寒光非但不是一般人,簡直就不是人。

“說,你是人,還是妖?”

“我是炎華洞的狐狸精。”寒光哈哈大笑。

玳瑁不信:“狐狸精也有男的?而且你身上一點兒狐狸味兒都沒有。”

寒光伸手在她頭上輕輕打了一個爆栗子:“小丫頭少見多怪。”

就這樣,寒光死皮賴臉在許家住了下來,而且,貌似只有,玳瑁能看見他。

許老爹和許老孃回來,沒有發現一點異樣,寒光隨手一揮,院子又恢復成了原來的樣子。

夜間玳瑁怕寒光從繩床上掉下來,偷偷跑去看了看。

寒光睡的甚是安穩。

玳瑁自言自語:“他為何會來這裡?”

熟睡中的寒光突然翻了一個身:“看你長的可愛唄。”

噫!連睡覺都不忘撩妹,還真是個奇葩!

早上醒來,玳瑁閨房中的被褥都變成了錦緞,繡著玉蘭折枝的上好花色。閨房似乎變大了五倍,好幾個楠木箱子裝滿了各色時興的衣裙,床邊還有一個梨花鑲金的梳妝檯,打開抽屜,珠寶首飾,應有盡有,都是她從未見過的。

“我還要去採桑,不能穿戴這些。”玳瑁說。

寒光從房樑上跳了下來:“還採什麼桑啊?我們今天去汴京逛燈市。”

玳瑁的大眼睛眯成了一條線:“狐狸精,真會玩。”

汴京是大都市,燈市更是全國聞名,什麼“東風夜放花千樹”,什麼“花市燈如晝”,什麼“一夜魚龍舞”,什麼“火樹銀花臺,星橋鐵鎖來”……

玳瑁看了個夠,也玩了個夠,一路咯咯嬌笑。

玳瑁確定,寒光是真狐狸精無疑也,試問世間男子,有幾個能把姑娘撩的這般舒爽?

一天一夜後,從汴京回家的路上,玳瑁想,此時她最需要的是一大桶熱乎乎的洗澡水。

回到家,房間裡果然就有洗澡水,不過不是一大桶,而是——一大池。

玳瑁的房間裡出現了一個池塘,而且池塘的水是清澈的溫泉水,上面還清清淡淡開著幾朵白蓮,散發出絲絲香氣。

玳瑁不知道這水池是怎麼來的,蓮花又怎會長在溫泉裡,這簡直違反自然規律。

玳瑁想:“寒光不僅是個極品狐狸精,還是個極品暖男。”

03

玳瑁最近總是神秘兮兮的,廚房不讓許老爹進,閨房不准許老孃看,一有時間就悶在自己房間裡。而且,那裡面,還時常傳出男子的笑聲。

許老爹懷疑女兒被狐狸迷惑了,然而,玳瑁也沒發狂,沒發病,終究拿不準。

這天從窗下過,許老爹又聽到了男子的笑聲,他捅破一層窗戶紙往裡一看,乖乖!這哪裡還是自家那破舊的茅屋,簡直就是東海龍宮本尊啊!

金碧輝煌的水晶燈嵌了滿屋,桌椅板凳都鑲滿黃金,玳瑁的床枕被褥全變成了錦絲手繡,連那妝臺上的銅鏡瞧著都像是個古董。

許老爹推門而入,玳瑁也不是平日的貧家女打扮,雖只在頭上斜斜插了一支珠簪,看上去卻像是一朵出水的芙蕖,清新而金貴。

許老爹到處找了找,卻哪有什麼男子?

許老爹拾起妝臺上一枚髮簪看看,嘴巴吧唧吧唧響:“乖乖!”

玳瑁奪過來:“我的。”

許老爹撿起一條錦繡褥子摸摸,嘴巴又吧唧兩下:“乖乖!”

玳瑁又奪過來:“我的。”

許老爹發現屋子裡居然有一個水池,裡面還開著蓮花,這回嘴巴都吧唧不動了。

玳瑁依然是那句:“我的。”

許老爹四處看看,更加確信女兒是遭了狐狸精魅惑。可是這樣的狐狸精,請給我來一打兒好嗎?

許老爹既沒找著狐狸精,也沒捉.奸在床,女兒的東西又一個不許他碰,最後他臉憋的通紅,終於憋出一句:“你……你這丫頭不孝!”

玳瑁呵呵笑了:“誰說不笑?我笑的歡著呢。”

許老爹回了屋黯然神傷,對比剛才女兒的居所,這地方簡直都不算屋子。

許老爹唉聲嘆氣,在屋裡轉了三圈,忽聽一個清亮的聲音說:“看這裡。”

許老爹回過頭,見一個紫衣公子手中捧著一個金匣,正看著他笑的雲淡風輕。

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男狐狸精?許老爹皺起了眉頭。

寒光放下匣子,隨手一揮,許老爹的房間煥然一新;又隨手一揮,牆壁上鑲滿了幾百只珠寶匣子和衣裳櫃子。許老爹隨手打開一個,都是滿滿的銀珠和金珠,衣裳則比村裡和鎮上那些有錢老頭兒們穿的還要富貴。

許老爹大喜:“這樣的狐狸精,可以有。”

寒光就這樣用兩次“隨手一揮”,搞定了許老爹。

許老爹很喜歡這個“紫衣公子”,沒過多久,就打算招他做入贅女婿。

這屆狐狸精出了個暖男

04

“你知道入贅是什麼意思嗎?”一天夜裡玳瑁問寒光。

寒光在繩床上幽幽嘆了口氣:“當然知道,就是‘嫁’到你家來的意思唄。”

玳瑁聽他在嘆氣:“你若不願意,我也可以嫁到你們狐狸洞去。”

寒光一咕嚕從繩子上掉了下來:“別,別,別,還是我嫁到你們馬家莊比較好。”

玳瑁的小眉毛一下子倒豎了起來,寒光此舉甚為可疑。第二天“龍宮”中充滿了寒光“優雅”的殺豬叫。

“說,狐狸洞是不是有相好?”

“沒……沒沒,沒有。”

“那你為何寧願自己入贅,也不願意我嫁過去?”玳瑁每天做農活兒練出的手勁兒,可不是鬧著玩的。

“娘子饒命!”

最後,寒光的耳朵被擰成一隻炸熟的麻花。

可寒光還是說:“真沒有。再說,我覺得馬家莊,挺好。”

說完,一撩秀髮,雲淡風輕地趴在案子上——下起了棋。

要命!

此後數日,寒光不吃不喝不出門,一門心思在紙上寫寫畫畫,研究棋局,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

玳瑁問他在幹嘛,答曰:“準備婚事。”

一天夜裡,玳瑁爬起來,想要跟寒光談談,可是剛走到繩床前,卻發現寒光不見了。

玳瑁隱隱有種不祥之感,第二天早上,寒光卻又回來了。

夜裡去哪兒了?玳瑁沒問,寒光也就沒說,後來幾天,寒光棋下的更勤了。

眼看著婚期將近,寒光既不準備婚禮,也不再用心撩玳瑁,每天除了下棋,就是心事重重唉聲嘆氣。

玳瑁想過了,如果寒光一直是這個死樣子,這個婚,她寧願不結,這些珠寶和富貴,她寧願不要。

寒光聽說後,只淡淡說了兩個字:“別鬧。”

玳瑁百思不得其解,寒光為何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可是更要命的事卻又來了——寒光突然不見了,這次是真的,連房樑上那個繩床也消失了。

這是悔婚。玳瑁第一個念頭就是,不想結婚可以明說,玩兒失蹤算哪門子英雄好漢?可是她的眼淚卻不爭氣地掉了下來。

玳瑁正在掉眼淚,許老爹那邊卻發現一封寒光的手書:吾已回炎華,歸期未定,今妝奩豐厚,可為玳瑁另擇佳婿。

翻譯過來就是:我走了,給玳瑁另外找個老公吧。

最後落款處還特意PS道:玳瑁還是完璧之身,別懷疑我始亂終棄,我不是那樣人兒。

啥?同居了小一年了,玳瑁還是完璧之身?許老爹也真是搞不懂寒光這個狐狸精到底在想啥。

05

寒光走了,卻只帶走了繩床,許家如今富貴,而玳瑁仍是完璧之身,登門提親的富二代排起了長龍。

許老爹問女兒咋整?等還是不等?可寒光說了自己“歸期未定”。

玳瑁背起採桑的竹簍往外走,頭也不回:“隨便。”

許老爹知道她這是“要等”的意思,女兒在自己閨房“龍宮”的冰玉床上養了一床蠶寶寶,每天都要去採桑來餵它們。這明擺著是還想跟寒光再來一回門口邂逅啊。

許老爹看著一屋子珠寶嘆起了氣:“哎!冤孽啊。”

這天中午,玳瑁採桑回來,卻見許老爹屋裡來了個客人,點名要見玳瑁。

玳瑁穿著農家女的衣服進去拜了一下,見那人是個算命先生,身材瘦削,狹長臉,下頜生一縷黑鬚,穿一身布衣,自稱姓嚴,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

嚴先生把玳瑁全身上下打量一遍,甚是滿意,最後要來筆墨寫了一副字,大笑而去。

簡直莫名其妙。

嚴先生走後,玳瑁問許老爹:“爹,你都跟他說了什麼?”

“沒什麼,就說了寒光的事,又讓他卜了一卦。”

“這還沒什麼?家裡的事全讓外人給聽去了。”

許老爹擺擺手,笑道:“你猜怎麼著?這嚴先生聽完後只說了四個字——‘後會有期’,這是啥意思?嗯?”

玳瑁鼻子眼兒裡發出兩聲冷笑,說不知道。那邊許老孃卻拿著嚴先生題的那副字叫嚷起來:“快來看,這說的是啥啊?”

父女兩個湊過去一看,見宣紙上墨跡淋漓,洋洋灑灑題著四個大字——真暖男也!

許老爹一拍大腿:“這不就是在說寒光嗎?女兒跟他的事八成有戲。”

玳瑁一把搶過去把字撕了個粉碎,又扔在地上踩了幾腳:“有戲個屁。”

這屆狐狸精出了個暖男

06

玳瑁自從說了“有戲個屁”之後,就躲在閨房裡再也不肯出來了,桑也不採,水也不打。沒過幾天,蠶兒吐出一大捆蠶絲,玳瑁的織機前響起了織布聲。

一隻喜鵲停在院子裡的梅樹上叫喳喳,許老孃問女兒:“你這是要做甚啊?”

玳瑁穿針引線,手走如龍:“結婚。”

許老爹知道後,就幫女兒把婚期定了下來。

這天夜裡,玳瑁做了個夢。寒光坐在一棵大柳樹下,還是穿著那件紫衣,正在苦練下棋,只是神情委頓,臉也瘦了一大圈。

玳瑁問他為什麼老是在下棋?

寒光一臉委屈:“下棋考試不及格唄。”

玳瑁越發奇怪:“為什麼狐狸精要考試下棋?”

寒光表示他也不懂:“這是炎華洞老祖宗專門針對男狐狸精設下的考試,說若要魅惑人類,女狐狸精必須要美麗性感,這樣才更像女人;男狐狸精則必須要聰明多財,這樣才更像男人。”

“而下棋是最能鍛鍊狐狸精智慧的科目,所以男狐狸精必須考試下棋。”

說起下棋,寒光欲哭無淚。他“琴字書畫”樣樣精通,法術靈力修煉的也自不錯,唯獨這個下棋,無論怎麼練,回回都掛科。他大概是屬於那種天生智慧低下,最不像男人的狐狸精吧。

“下棋考試過不了,這輩子都別想離開炎華洞。”所以寒光自從上次考試掛科後,到現在一直在努力練習中。

說實話,玳瑁有些感動了。寒光這個傻狐狸大概還不知道,這世上多少男子頭腦聰明,腰纏萬貫,卻對女人薄情寡義,始亂終棄,哪裡像男人了?

倒是他這隻狐狸精,這麼專情,這麼誠實,這麼努力……這明明更像男人好吧。

不過仔細一想,似乎哪裡有些不對。

“你很想魅惑我嗎?”玳瑁問。

此刻寒光的臉在夢中泛起陣陣委屈,往日的風流情態早已消失殆盡:“是我被你魅惑了好吧。”

哼!這還差不多。

07

一個月後,玳瑁的嫁衣繡好了,又來到寒光那個夢裡,寒光很開心的樣子:“終於過了,現在可以去迎娶你了。”

玳瑁還是有些不放心:“怎麼過的?”

正說著忽然聽到腳步聲。

寒光在他耳邊神秘地說了句話,一時緊張,玳瑁沒聽清楚就醒了。

眼看著婚期就要到了,寒光還是沒回來,許老爹開始覺得有些不妙。

但是玳瑁自信寒光不會爽約,出嫁這日便穿起蠶絲嫁衣,坐在床頭,從半夜等到天明。

禮炮響過三次,新郎官的影子還沒看到。

許老爹和許老孃對望一眼,心想:“狐狸精到底還是不靠譜啊。”

下一刻,人頭攢動,都擠到門口的大道上,遠遠只見雲朵間一個紅衣郎君,駕著一匹白馬拉的紫晶香車,緩緩朝這邊駛來。

也就一眨眼的功夫,那馬車已經來到眼前,眾人正在驚奇,寒光已下了車,自行進入洞房。

“娘子,我來了!”

卻是恰恰趕上了吉時。

這屆狐狸精出了個暖男

08

後來,玳瑁問寒光,那晚夢中到底跟她說了什麼,寒光說:“是嚴師父。”

“嚴師父偷聽到我們的悄悄話,我想叫你躲起來。沒想到,嚴師父卻走過來叮囑我,一定要對你好一點。”

玳瑁想起嚴師父就是曾到家裡,題過“真暖男也”四字的那個先生,原來他是寒光的主考官。

“原來如此。”寒光終於想通自己的下棋考試是怎麼過關的了。

“怎麼過關的?”

“感動了主考官唄。”

他要對玳瑁好一點,再好一點才行。因為他真的不知道自己的下棋考試是真通過了,還是嚴師父被自己的暖男行徑感動後,暗中放了他一馬才考過的。

寒光到現在還在忐忑中。

不過玳瑁其實一早兒就看出他這次真的是想太多了。

感動嚴師父的,恐怕不是他的暖男行徑,而是他對待感情的真心和努力吧。

只是這又何必告訴這隻傻狐狸呢?

——這世間的男子啊,有時還真不如一隻狐狸精。

(注:此篇是以紀筠《閱微草堂筆記》片段為底本改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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