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穆:我與錢鍾書父子的交往

錢穆:我與錢鍾書父子的交往

(錢穆在課堂上)

民十二之秋季,餘轉入無錫省立第三師範任教。學校舊規,任國文課之教師,必隨班遞升,從一年級至此班四年畢業,再回任一年級。

三年級國文教師為吳江沈昌直潁若,年較子泉尤長。喜詩,尤愛東坡。為人謙和,以詩人兼儒家風。

二年級國文教師急切未洽聘得人。餘任一年級又暫兼二年級課。一年後,有新人來,餘遂專任初教之一年級班,併為其班主任,直到該班四年畢業。此刻在臺北之糜文開,即為其時班上之一人。曾隨外交使節赴印度,留住多年,愛讀泰戈爾書,有譯本,並與其夫人臺大教授裴普賢女士同治《詩經》,頗有著述。

時子泉已在上海聖約翰及光華大學任教,因任三師四年班課,欲待其班畢業,故仍留校兼課。每週返,課畢,餘常至其室長談。時其子鍾書方在小學肄業,下學,亦常來室,隨父歸家。子泉時出其課卷相示,其時鍾書已聰慧異常人矣。子泉家近三師,彼一年離校後,遇其返,餘亦常至其家。其雙胞同胎弟基厚孫卿,亦甚有名。故餘與子泉兄弟及鍾書相識甚稔。

錢穆:我與錢鍾書父子的交往

(錢基博與錢鍾書)

及餘去清華大學任教,鍾書亦在清華外文系為學生,而兼通中西文學,博及群書。宋以後《集部》殆無不過目。鍾書畢業清華後,留學英倫。歸,又曾一度與餘同在西南聯大任教。後隨其父同任教於湖北省之國立某師範學院。然與其父為學意趣已漸相異。

抗戰勝利後之某年暑期,餘赴常熟出席一講學會。適子泉、鍾書父子俱在,同住一旅館中,朝夕得相聚。餘告子泉,國難尚未已,國、共思想鬥爭,學校風波仍將迭起。餘此下決意不再在北平、天津、南京、上海四處任教,暫避至較僻處,俾可一意教學,避免此外之許多麻煩。

子泉即轉面告鍾書,“汝聽賓四叔言如何”。江浙錢氏同以五代吳越武肅王為始祖,皆通譜。無錫錢氏在惠山有同一宗祠,然餘與子泉不同支。年長則稱叔,遇高年則稱老長輩。故餘稱子泉為叔,鍾書亦稱餘為叔。

時子泉決意仍返湖北,而鍾書則改在上海任教,兩人對時局意態不同。兩人同治文學,而意態亦不同。鍾書亦時稱餘言以微諷其父。

然餘在中學任教,集美、無錫、蘇州三處,積八年之久,同事逾百人,最敬事者,首推子泉。生平相交,治學之勤,待人之厚,亦首推子泉。餘離大陸不久,即聞其卒於湖北。惜哉。鍾書去北京初聞其任毛澤東英文秘書。最近見報載,始知系傳聞之誤。

本文選摘自錢穆著《八十憶雙親 師友雜憶》,九州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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