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著鄉愁往回走
文/雪蓮紅紅
一個人在外飄蕩久了，常常會把自己想象成一隻漂浮不定的風箏，無論飛得多高，離開了那根細弱的牽線，以及大地上那個羈絆束縛你的人抑或是一棵歪脖子樹，恐怕你的光鮮會被跌得慘不目睹。倒不如做個真正的風箏，可以自由翱翔於湛藍的天際，又能適時返回大地的懷抱……
沿著鄉愁往回走，鄉愁已不是一枚小小的郵票，雲中誰寄錦書來的時代已經不再；鄉愁也不是一張窄窄的船票，天險已經變成通途；鄉愁於我更不是墳墓，也不是海峽，只是隔著長江隔著淮河隔著地圖上拇指與食指的距離，隔著一腳油門踩下去的四個多小時的車程。曾經厭惡過的泥濘路，曾經一日一次雷打不動地搖動轆轤提起水的那口老井，曾經趕著羊群離開的那個村口，曾經冬日暖陽下依著土牆一張張憨厚朴實的古銅色的臉……總是在夜深人靜的夜晚，走進我的夢鄉。
我家的院子裡有一棵苦楝樹，村民習慣叫它楝果樹，木質紅潤，是木匠加工飯桌的上好木材。名為院子，實則是用一些修剪下來的樹枝架成的，更確切地說，應該是籬笆院。比起現在的豪宅大院，那是一個天一個地的區別。每年春天，綠了的細碎葉子，開出一兜兜紫色的細碎的花兒，葉臭難聞花兒也沒有香味。結出一串串碧綠小青果子跟小葡萄差不多，只不過它的核硬肉少。果實的味道很苦，有毒性。除了做彈丸，另一個用場，就是兩人玩的一種抓鬮遊戲，兩人對面坐下，每人面前挖一排均勻的六坑小穴，而後每穴放五個青楝果，從一穴抓起五個楝果，順時針每穴放一個，當有一個穴沒楝果時，你就贏得了空穴順時針隔壁的那個穴裡的楝果，直到遊戲結束，看誰的楝果多誰就是贏家。到了冬天樹葉落盡，楝果由碧綠變成黃色，深冬才會自樹枝砸向大地，人走在果實上稍不留神就會滑倒，因為核硬肉面。
之所以想起這棵苦楝樹，因為它伴我度過了如楝果般苦澀的童年。每當父母到田裡勞動，天快中午接近放工的時候，我就會蹭蹭地爬上苦楝樹，看看他們是否已經從田裡歸來。狗，在農村是看家護院的好幫手，但是當物質確實緊張的時候，人們會把目光投向一切可以飽腹的東西，包括野菜和那些貓狗。野菜是春天的涉獵對象，到了冬天所有可食用的綠沒有了，只能是整日繞著飢腸咕嚕的那些貓狗了。到了冬天，我們家包括鄰居家用繩子勒死狗的地方，靠的就是這棵苦楝樹，它的丫字型枝幹其高度剛好可以投擲過繩子的另一段。狗被勒死放下苦楝樹之前，人們總要給狗戴上一頂像樣的帽子，還很虔誠地送上一句:“來生快去託生個人吧！”每次說出這句話，一半是主人因貧窮苦於無奈才如此下手，說了這句話於心裡似乎平衡了，都是為了生存下去；另一半則是對朝昔相伴狗兒是何等的痛心，好像狗來生投胎為人就幸福無疆了，就不恨自己了。如果死去的狗兒還能張最後一次嘴發言的話，我想它會反問主人，“你的肚皮在汩汩叫的，是幸福嗎？”當狗肉飄香的時候也是滴淚盈面難以下箸的時候……
曾經的苦澀已在記憶的深處開出一朵朵美麗的花兒，並散發出縷縷馨香素嬈著腦際。快抓緊記憶這棵藤，就沿著鄉愁往回走吧，走到你心可以完全放下的地方。
胡老伯是被抓壯丁的時候離開村子的，老了，身患絕症，他對兒孫們說，趁我還有一口氣，我得回一趟故鄉，你們誰都不許跟著！老人從臺灣返回到達故鄉的時候，剛好是五月底六月初，麥子開始魚籽黃，即將開鐮收割。太陽也一天比一天毒辣起來，胡老伯蹣跚地走在曠野上，熱浪一陣陣向他襲來。走在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鄉路上，渴得他嗓子幾乎冒出煙來。這個時節，多數的溝是乾枯的，只露出淤泥以及溝兩旁葳蕤著的水草。實在是堅持不住了，胡老伯停住前行走到溝邊，發現隔不多遠有一口直徑一手掌寬的小井，裡面一汪清泉，好像恭候這位遠道而來的親人。胡老伯欣喜至極，自言自語道:“知我者，故鄉啊！”老人家用指甲掐斷一根麥秸，趴下用麥秸管做導管吸起水來，那份久違的甘甜隔著世紀再次在他的喉嚨滑過。一路上，渴了他就下到溝旁喝水，後來他在一口井的不遠處發現了牛糞，他明白了，這一口口井原來是牧牛的腳踩過的痕跡。老人並沒有覺得髒，噁心，相反，他挺感謝這頭牛，要不他會渴死在這人煙罕至的中午。畢竟這是胡老伯的出生地，他知道耕牛是食草動物，兒時他還用手將新鮮的牛糞打成餅狀貼在牆上，等待曬乾了揭下來碼放好，作為冬天的燃料。這次返鄉胡老伯鄉愁釋然了，見到了親人和兒時的玩伴，內心的壓抑也解除了，剩下的除了愉悅還是愉悅。更為高興的事還在後頭，回到臺灣後，一查，醫生原先宣判的死刑細胞沒有了！真是令院方和胡老伯一家匪夷所思，百思不得其解。胡老伯想到了那次回鄉，想到了那個炎熱難耐的中午，想到了那牛腳井裡一汪汪的清水。胡老伯隔著一灣淺淺的海峽，面向故鄉的方向，老淚縱流撲通跪下，不停地呼喚：“娘啊！娘······”
有句廣告詞是這樣說的:去溼地，深呼吸。草原，森林，高山，平原，這些都是我們的家園，都是我們的“溼地”。高樓大廈也許早已使你身心疲憊，那就沿著鄉愁往回走吧，興許也會給你帶來意想不到的驚喜和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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