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父親……

父親,父親……

父親,父親……

很怕和父親獨處。

面對父親,我經常無話可說。父親也不是一個多話的人,那場面就顯得尷尬。越是尷尬,越是想找話說,越是找不著,那真是一種煎熬。對父親來說,也是一樣吧。

(一)

父親,父親……

最後一次在家裡過夜,是母親三週年的時候。

那天晚上,忙完裡裡外外一大堆的事後,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床上的被褥還是上一次我離開時卷好蓋好的樣子。鋪好床,被褥摸起來都是潮潮的。本以為失去母親的傷口已經癒合了,剛才接靈時也沒有以前那麼傷心了,可看到被褥的那一刻,摸到潮潮的被褥的那一刻,眼淚還是一下子就流下來了。以前,不管我什麼時候回家,我的房間都像是我天天在住的樣子,被褥總是被母親提前曬過,乾爽,蓬鬆,舒適。

三年了,這樣的情況我還是不習慣。

雖然夜已深了,我還是一個人來到了後院裡,仰望著晴冷的冬夜天空中清晰的星星,靜靜地任眼淚在臉頰上淌著。

“回去睡吧,外邊太冷。”不知過了多久,父親在我的身邊說道。

回到房間,發現父親幫我插上了電褥子。

和母愛相比,父愛也許都是粗糙的吧。

(二)

父親,父親……

小時候,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我的最高理想是把點心當飯吃。我希望自己將來掙很多很多錢,想吃什麼點心就買什麼點心,想吃多少就買多少。

那時候,父親在西安工作,兩週回一趟家。

那時的父親還年輕,精力旺盛,為了省錢,他都是騎自行車回家的。車把上掛一個黑色的人造革包包,癟癟的。我和弟妹多希望那個包能變得鼓鼓的啊。

週六,我雖然竭力裝得矜持,但心裡的渴盼非常強烈,盼著父親能給我們帶回點什麼吃的。但父親的包一直都是癟癟的。

有一天,小弟衝著父親的包跑了過去,他滿臉的期望在拉開包的那一刻冰封住了,他的嘴巴癟了癟,終於忍不住扯開嗓門大哭了起來。

從山巔一下子跌到谷底,從炎炎夏日一下子置身數九寒冬,需要多久?看到父親的空包那個片刻而已。

母親也終於忍無可忍了,她衝著父親嚷道:“給娃買點吃的就把你吃窮了?有你這麼當爸的?”

父親剛把自行車停放好,聞聽一臉的困惑。看到他的樣子,我覺得特別解氣。

多少年後,在點心對我們早已沒有了任何吸引力之後,說起當年那一幕,小弟還是覺得委屈。

父親說:“每個月的工資全都交給你媽了,家裡的一切都是你媽安排,你們想吃就問你媽要嘛。”

母親發了脾氣後,父親再回家,包裡一定會有一包點心。這包點心從來都沒有換過花樣,永永遠遠都是一包江米條,就算我們看到江米條就覺得噁心,也不曾變過花樣。因為父親只記得小弟曾說過他喜歡吃江米條。

這就是粗糙的父愛。

(三)

父親,父親……

初一時,一場猩紅熱差點要了我的命。

母親嚇得只知道哭。舅舅背起我就趕去西安的長途車。母親哭哭啼啼地跟在後邊。

全家都有劫後餘生的感覺,我也就成了寶貝疙瘩。

領到聖旨,父親就出去找炒涼粉了。那時候的小吃太少了,父親轉了西安的很多大街小巷,硬是找不出一家賣炒涼粉的。母親不信,她不相信這麼大一個西安還買不到一碗涼粉,嫌父親連這點小事都辦不了,嘮嘮叨叨地抱怨個沒完。

最終我還是吃上了炒涼粉,是父親求單位的一個阿姨先打涼粉再炒成的。

出院後,父親給我買了一件兩面穿的絲綿棉衣。

這件棉衣在當時絕對的時髦,那時大家都還穿自家縫製的棉襖,直到6年後我上了大學,我們宿舍一個來自大城市、父母都是高級知識分子的舍友,也和我們一樣穿的是她媽媽親手縫的棉襖,大家在學校的小商店裡買了一模一樣的棉布,一人做了一件一模一樣的棉襖罩衣,這件罩衣就成了我們宿舍的舍服。

這件時髦的棉衣鮮紅的顏色,做工非常精緻,更難得的是腰間打了一圈褶子,還有一個本色的腰帶,這就有了那個時代很難見到的掐腰的效果。我的喜歡真是難以言表。

這件棉衣花了父親42元錢,差不多就是他一個月的工資了。由此也可見在當時這是多麼奢侈了。

這件棉衣我穿不上了,妹妹接著穿。更誇張的是,妹妹的兩個女兒在初中時也都穿過它,它竟然什麼時候穿樣式都不覺過時,鮮亮的顏色也一如剛買來時一樣。現在,它還好好地躺在老家的衣櫃裡,就如剛剛買回來一樣。

好東西就是好東西。套個時髦的說法,截至目前,這件棉衣是我性價比最高的一件衣服了。這也是父親為我買的唯一一件衣服。

粗糙的父愛原來也有細膩的一面。

(四)

父親,父親……

初二時,我一下子成了富翁——精神上的富翁。

父親單位有個要好的同事,這個同事有個和我一樣大的女兒。他在單位給女兒訂了幾本雜誌,父親照貓畫虎,也給我訂了同樣的雜誌。

這些雜誌包括《兒童文學》《少年文藝》《萌芽》和《收穫》。現在想來,月月都能擁有幾本嶄新的雜誌,那個年代的城裡孩子也不會很多吧。

在那個缺少課外讀物的年代,這幾本雜誌中的每一篇文章我都反覆地看過很多次。對文學的喜歡,直到最後學了中文,就是那個時候的影響吧。

《少年文藝》上的《今夜月兒明》,是寫早戀的,那個時候真真是醍醐灌頂,這是我初二時看到的,今天還印象深刻。

《收穫》上路遙的《人生》,王安憶的《冷土》,叢維熙的《大牆下的紅玉蘭》……都給我留下了很深很深的印象。

現在找書容易了,看書也多了,但卻沒有了那時那麼深刻的印象。

上了高中,我讓父親把《兒童文學》《少年文藝》換成了《中篇小說選刊》,這些雜誌一直訂到了我高中畢業。

那筆錢對父親來說不是一個小數目,且一訂就是五年。

父愛,是理性的愛。

(五)

父親,父親……

現在,父親老了,一個人呆在老家,不願意來城裡和我們一起生活。

面對父親,我依然無話可說。

記得母親在世的時候曾說:你爸先走就好了,我和哪一個兒子兒媳或女兒女婿都能生活在一起;我要是先走了,你爸跟誰都合不來。

目前,父親還沒跟我們一起長時間生活過,能不能合得來,現在說來還為時過早。

現在我最大的願望是,面對父親,我也能像當初面對母親那樣,聊聊家長裡短,什麼時候都有說不完的話。

又一個父親節要來臨了,謹以此給我的父親。

父親,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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