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姐,求抱抱

桑燁的電話打來時,桑枝正在收拾行李。

他一向是咋咋呼呼的性子,電話一接通便“噼裡啪啦”地說了一堆,末了,總結:“姐,你在國內的工作找好沒?沒找好就來我哥們兒這兒啊!”

桑枝歪著頭夾住手機,手下不停,將衣服整整齊齊地疊好,隨口問:“你哪個哥們兒?”

“方庭敬啊!”桑燁義憤填膺地說道,“你都不知道那小子被黑得多慘。就因為公司給他新招的造型師為他的新劇設計了一個賊難看的造型,被全網嘲了!”

桑燁顛來倒去地說了一通,大意就是想讓桑枝去方庭敬那兒工作的這段時間,力挽狂瀾,把那孩子毀掉的形象挽救回來。

方庭敬和桑燁是打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也算是在桑枝眼皮子底下長大的。如今他出事了,桑燁著急無可厚非,只是沒想到找上她了。

桑枝皺眉,停下手頭的事跟他分析道:“庭敬自己都沒來找我,說明他有能力處理好這件事,你瞎操什麼心?”

說實話,桑枝並不想牽扯進去,娛樂圈水太深,桑枝自認為蹚不了。

只是話音剛落,便聽桑燁嘿嘿笑了兩聲,說:“姐,我要說是方庭敬託我來找你的,你信嗎?”

她有些狐疑,問道:“他為什麼不自己來?”

“他不好意思啊!你看你都出國多少年了。”桑燁嚷嚷道。

大三那年桑枝去法國留學,到如今她確實已經在法國待了六年了。

這話讓桑枝不由得想起四年前方庭敬剛出道那會兒。

那時他青澀懵懂的樣子還是她所熟悉的、那個老喜歡跟在她身後的小男孩兒,不過隨著他躋身一線,青澀便被成熟取代。有時桑枝看國內的綜藝,瞧著方庭敬垂眸溫柔淺笑的模樣,就知道那個小朋友已經長大了。

長大到……令她有些陌生。

可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桑枝也不好再拒絕,只得道:“我們先說好,等他找到下一任髮型師,我就立馬走人。”

“嘿,等的就是你這句話!”桑燁很是激動,下一刻便聽他扯著嗓子喊道,“方庭敬,我姐答應了,你快過來自己和她說!”桑枝頓時有些哭笑不得,合著這兩個小朋友聯手給她下套呢!

不多時,電話被接起,一陣低沉悅耳的聲音傳來,語氣輕快地同她打招呼:“桑枝姐,我是方庭敬。”

猶如流水擊石般清朗,在桑枝聽來,這嗓音稱得上動聽。陌生的感覺稍稍退去,她抿唇笑了笑,柔聲回道:“我知道。庭敬,好久不見了。”

那頭的人低笑一聲,像是對桑枝還記得他這件事感到十分愉悅。過了會兒,他才又問:“你明天幾點到,我去接你?”

因是多年未見,桑枝不自覺地帶著些客氣疏離,婉拒道:“不用了,你忙你的,桑燁會來接我。”

方庭敬似乎是頓了一下,好一會兒,才聽他乖巧地回道:“那好,一路順風,桑枝姐。”

直到掛了電話桑枝還是有些愣。方庭敬……怎麼感覺這麼聽話?不知為什麼,桑枝就是篤定,他不是客套,而是乖巧聽話,就像是從前他在她面前的那股子乖巧勁兒一樣。

桑枝不由得失笑,心中的陌生感霎時消解,起身正打算洗個澡休息,不想顏茴又來電話了。

顏茴是她的閨蜜,現在在國內做漫畫師。

桑枝瞅著那大有不接便一直響下去的手機,撫額長嘆一口氣:都是她的祖宗啊!

果不其然,顏茴張嘴就問:“桑燁說你要進娛樂圈了?”

桑燁那個大嘴巴!桑枝撫額,糾正道:“是去幫忙。”

“都一樣!”顏茴很是激動道,“你都不知道方庭敬最近有多火,隨便切一個電視臺,不是在放他的廣告就是在放他演的劇。而且都說他不抽菸、不喝酒,是娛樂圈的乖寶寶。怎樣,桑枝,有沒有考慮近水樓臺先得月?”

桑枝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很是無語道:“他比我小四歲啊!”

顏茴慫恿她,壞笑著說:“怕什麼,年齡不是問題!”

“問題是你腦子不好使!國內現在都幾點了,你的漫畫還沒更新?要不要我把你的地址爆出來,讓你的讀者給你寄一箱刀片?”

這就叫打蛇打七寸。顏茴果然乾號一聲,撂下一句“算你狠”,然後迅速掛了電話。

臨睡前,桑枝想起了顏茴說的話,在心裡嗤笑一聲。什麼年齡不是問題,想當年那小朋友期末考試考砸了,哭哭啼啼的,還是她看不過去拿糖哄好的。

方庭敬近期在烏鎮拍戲,表示桑枝暫時不用過去,但是秉承著答應的事就要做到的原則,桑枝還是讓方庭敬給她郵了一份劇本,打算先研究一下劇情,然後根據劇情來設計造型。

桑枝在國外養成了使用郵件交流的習慣,這幾天和方庭敬聯繫也是用郵件,因此當方庭敬打來電話時,桑枝瞅著那聯繫人半天沒回過神來。

“桑枝姐,”方庭敬的語氣裡含著小心翼翼,“我明天要回來參加一個綜藝節目,後天回烏鎮,你看,你要不要過來和我們一起?”

回國也玩兒了幾天了,該見的朋友都見了,桑枝很快就答應了。只是末了,她還是忍不住問:“你很怕我?”

電話那頭突然傳來“哐當”一聲,估計是不小心打翻了什麼東西,很久,電話才被重新接起,方庭敬支支吾吾地道:“也不是,就是……好久沒見你了。”

“所以怕我很兇?”桑枝忍不住失笑,低聲說,“放心,我不會把哭鼻子的事跟你粉絲說的。”

男人的聲音有些生無可戀,壓著嗓音吼道:“桑枝姐,忘了那件事兒吧!”

電話最後在桑枝的一片歡笑聲中掛斷。

桑枝掐準了方庭敬收工的時間,去了化妝間,敲了敲門,沒人應。她又敲了敲,那門應該是沒關實,自己就開了。

一股煙味兒順著門縫飄出來,桑枝敲門的手還沒有放下,就站在門口,一臉呆愣地瞧著裡面的人手忙腳亂地掐滅了煙,然後站定,像個犯了錯的孩子一樣手足無措地看著她。endprint

桑枝回過神來,忙轉身將門關嚴,末了,回頭瞧著漲紅著一張臉的方庭敬,正色道:“外界都說你不抽菸。”

方庭敬偷偷抬頭覷她,像是怕她生氣,低聲解釋道:“我、我平時都不抽。”

他這副模樣讓桑枝覺得自己可能管得太多了,於是放軟了語氣,又說:“我也不是管著你,只是你在外界的人設是這樣的,要是哪一日被人爆料了,對你的影響不好。”這話一出,方庭敬原本通紅的臉恢復過來,慢慢地還有變白的趨勢。

桑枝還琢磨著是不是自己哪句話說得不對,便見和她相對而立的方庭敬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問她:“那……桑枝姐你覺得我抽菸對嗎?”

問她幹嗎?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想抽就抽唄。桑枝覺得莫名其妙,不過瞅了他一眼,想著他小時候常和桑燁胡混,自己也算是看著他長大的,於是換上一副和藹的面孔,說:“當然不對了,抽菸有害身體健康,你以後還是別抽。”

她的表情明顯讓方庭敬的臉僵了僵,不過他很快恢復過來,斂眉垂首,語帶愧疚道:“桑枝姐,我剛剛騙了你。”

“嗯?”

“其實我煙癮很大,每天都要抽一兩包。”

午後的光斜照入室,方庭敬便站在那團光暈裡,一米八幾的大高個用一種可憐兮兮的語氣道:“所以桑枝姐,為了不讓我被狗仔拍到,你以後管著我吧。”

到烏鎮後正趕上梅雨季節,淅淅瀝瀝地下個沒完,好在前半個月把該拍的室外戲都拍得差不多了,現在進度也不是很趕。

桑枝便一直窩在酒店裡翻劇本,閒時跟方庭敬討論,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問:“你前面已經拍了這麼多場了,現在我貿然改變你的造型不會有什麼影響嗎?”

方庭敬坐在沙發對面,雙膝併攏,像是聽訓的小朋友,答道:“沒關係,再拍兩場戲我這個角色的身份就會有所變化,那時造型也會跟著變。”

桑枝聞言,又低頭專心致志地研究起劇本來。

誰料安靜了沒一會兒,對面的方庭敬突然開始哼唧起來。起先桑枝沒搭理,後來那動靜越來越大。她無奈地抬頭看了一眼,瞧著他如坐針氈的模樣,有些好笑,問他:“哪兒不舒服?”

方庭敬覷了她一眼,傾身湊近她,手搭在嘴邊,跟做賊一樣,悄聲道:“桑枝姐,怎麼辦?我想抽菸。”

桑枝捏著劇本,無語了。之前方庭敬說他煙癮大,但相處了幾天,一次也沒見他抽過,桑枝就沒怎麼當回事,這下發作起來,她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辦。

她想了一下,試著建議道:“你要不嚼口香糖?”

方庭敬一臉不情願,抬頭瞄了桑枝幾下,聲音微不可察,說:“你親親我的話,我估計就不想抽了……”彷彿連風都靜止了,桑枝翻劇本的手頓住,心裡無比震驚。這小朋友剛剛說了什麼?!

只是還不等桑枝抬頭看見方庭敬快紅透的臉,頭頂的吊燈突然閃了兩下,很是識相地熄了。

有工作人員進來解釋,說是這幾日天天下雨,東柵區這邊的電力設施受了潮,短路了,現在正在搶修。

桑枝這才悄悄鬆了一口氣,決定不理會剛才他說的話。只是她起身正要去找蠟燭時,身邊的沙發微微塌陷,帶著炙熱體溫的身軀猛然向她靠近,一隻手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

方庭敬的尾音有些顫,道:“桑枝姐,停電了。”

桑枝稍微掙了掙手,沒掙開:“所以呢?”

“我、我怕黑……”

桑枝頓住,在心裡默默地嘆了一口氣,怎麼突然覺得這小子變得怪怪的?最後桑枝禁不住方庭敬的軟磨硬泡,被他拐出了酒店。

晚時雨停了下來,西大街那邊沒有停電,方庭敬便一路拖著桑枝往西柵走。他的手寬大有力,輕輕鬆鬆就能完全箍住她的手腕,讓她掙脫不得。桑枝瞧著隱在夜色中那個挺拔的身影,不知為何臉頰突然一熱。她移開視線,乾咳一聲,問:“之前你在魔都不還挺怕我的,怎麼到烏鎮就不怕了?”

本來也就是打趣一下,調節氣氛,誰知方庭敬突然便轉過身,一臉認真道:“桑枝,我從來就沒有怕過你。”臨近西柵,街燈璀璨,閃爍的光灑在男人臉上,看上去竟是異樣深情。

桑枝心裡一慌,下意識地躲開他的目光,乾巴巴地笑著,道:“小朋友別瞎喊,叫姐姐。”

話一出口,兩人都沉默了幾秒,最後方庭敬耙了耙頭髮,看著有些煩躁,低聲嘟囔了一句:“我才不是小朋友。”

到了西柵,人漸漸多了起來。剛才那氣氛有些不對,桑枝沒再和方庭敬說話,不過她知道,那小子一路上都在偷瞄她,似乎是在確認她的情緒。桑枝到底比他多吃了四年飯,她一邊隱藏著情緒,一邊也忍不住琢磨——他是不是對她有什麼想法?

正當桑枝想得入神時,人群中有方庭敬的粉絲眼尖地發現了他,不多時便聚了過來,圍著方庭敬不是要合照就是要簽名。

烏鎮傍河而居,人群推搡著,桑枝一個不注意,“撲通”一聲栽到了河裡。桑枝本來就不大會游泳,這下落得倉促,她著急之下,狠狠地嗆了幾口水,連最後是誰把她撈上來的都不知道。

只記得冰涼的嘴唇覆上一片溫暖,甘甜的空氣被渡進她灼熱的胸腔,有誰拍著她的臉,滿心焦急地叫著:“桑枝!”等桑枝艱難地睜開眼時,正對上方庭敬慌亂無措的眼睛。

後來她撐不住又暈過去前,腦子裡還忍不住想——她又沒死,那小朋友怎麼一副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顏茴秒接,上來就迫不及待嚷道:“桑枝你看微博,你火了!”

用腳指頭想也知道是怎麼回事,肯定是昨晚有誰把她從落水到被救的經過拍了下來傳到了網上。

桑枝捂臉止不住嘆氣,問:“標題是不是‘一女子因見到偶像過於激動而落水?”對於國內的有些媒體,她已經不指望他們能查清真相,做真實可靠的報道了,標題夠勁爆就行。endprint

“不是啊!”顏茴激動道,“是有人說方庭敬喜歡你啊!”

桑枝一愣,嗓子有些乾澀道:“你瞎說什麼呢!”

“什麼叫我瞎說?你自己去網上看視頻,從那小子不顧自身安危跳下水撈你,到最後顫抖著給你做人工呼吸,還有那一臉怕你醒不過來的悲痛模樣!你要哪個階段的都有,貼吧都蓋起高樓了,就根據那個視頻,一幀一幀地分析。最後得出的結果就是——”顏茴咳了兩聲,才一字一句地說,“你,桑枝,是他愛得不行的女人!”

桑枝被她說得有些心亂,敷衍了幾句就把電話掛了,結果才安生兩分鐘,桑燁又打來了。

“姐,你和方庭敬怎麼回事兒啊?連我隊友都知道你倆有一腿!”

我可去你的有一腿吧!桑枝揉著眉心,壓抑住心中莫名的燥鬱,說:“我落水了,他救了我,就這麼簡單。你再多問一句,我就告訴顏茴當初她追的那個學長是被你攪黃的!”

“我——”不等桑燁再說,桑枝直接掛了電話,想了想,最後索性關了機。

那小子怎麼會喜歡她呢?她整整大他四歲啊!用頭髮絲兒想也不可能啊,肯定是他們搞錯了。桑枝努力給自己做著心理建設,不過事實證明並沒有什麼用,下午方庭敬拍完戲來看她的時候,她還是渾身不自在。

方庭敬估計也感覺到了桑枝的窘迫,稍微坐了一下,便說要走。只是臨走前,他一臉猶豫不決又小心翼翼的模樣,直看得桑枝不忍心,先開口問:“有什麼事兒?”

烏鎮的七月不熱,昨天落水後方庭敬也有些感冒,現下嗓音沙啞,含著幾分嗡嗡鼻音,聽著莫名地有磁性:“桑枝姐,你明天……能不能陪我去辦個事兒?”

這事兒是與方庭敬的前任髮型師相干。因那姑娘的男朋友把方庭敬的經紀人張建打了,現在張建正準備起訴他,那姑娘沒有辦法,便求到了方庭敬這裡來。

這也不是什麼難事兒,他願不願意幫忙都只是動動嘴皮子的事,只是要她陪著去又是什麼道理?

方庭敬看向她的眼睛裡藏了幾分躲閃,支吾道:“我、我曾經喜歡過她。”

事情一旦牽扯上感情,肯定會糾纏不清,方庭敬讓桑枝在一旁看著,倒也不過分。桑枝略一遲疑,便答應了。只是她垂下頭,心裡浮起的那抹情緒,她也說不清是放鬆還是失落。

第二天他們約在了一個隱蔽清幽的咖啡店。

桑枝坐在方庭敬的右手邊靜靜地喝著咖啡,她倒沒有刻意去聽他們談了什麼,只是最後方庭敬攪著小勺子,低頭一臉落寞地跟那姑娘說著“我曾喜歡過你”時,桑枝的睫毛還是忍不住輕輕顫了顫。

昨天網上才鋪天蓋地傳這個人喜歡她,結果今天就對著另一個姑娘失魂落魄。她心裡突然生出一種微妙的情感,具體也說不清,就覺得渾身跟通了電似的,從頭到腳都透著一點兒不舒服。

桑枝思緒有些飄,等回過神時,方庭敬正叫她:“桑枝姐?”

“嗯?”

“你知道我以前為什麼喜歡她嗎?”他枕在桌上,抬頭看她時瞳仁明亮。

桑枝以為他想傾訴一下那些愛而不得的小心思,便順口應道:“為什麼?”

彷彿就在等桑枝問出這句話,方庭敬一改方才的落寞,眨了眨眼睛,露出幾分脈脈深情,柔聲道:“因為,她長得像你呀。”

所以這才是這小子今天叫她來的真正目的嗎?電流瞬間匯聚,桑枝的腦子“轟”的一聲炸開。她怔了半晌,對上方庭敬眼中的認真,許久,僵硬地別開頭,問道:“你找好下任造型師了嗎?”

而這已經是五日後的事了。

這五日裡,桑枝和方庭敬之間的氣氛有些奇怪。往常,方庭敬待桑枝那叫一個寶貝,連說話都不敢大聲,如今他卻像換了一個人,跟一毛頭小子似的,鉚足勁兒跟桑枝過不去。

就比如前兩天,他剛好拍到捉蛇的戲份,為了追求真實度,劇組還真給他弄了一條無毒蛇來,當時方庭敬就嘚瑟了,拎著裝蛇的竹筐便想去嚇桑枝。

桑枝獨自在國外生活多年,膽子怎麼會小,當時她正在做手繪,面對突然出現在她面前的竹筐,眉頭都沒皺一下,捏著鉛筆就把那竹筐的蓋子掀開了。

最後桑枝沒被嚇著,方庭敬倒是被順著他的手往上爬的蛇嚇壞了。

就這事兒,整個劇組現在還時不時地說出來樂一樂。

不過那之後,方庭敬又開始變著花樣折騰桑枝。讓桑枝端茶遞水都是小的,但凡造型有一絲亂,他就非得吵著讓桑枝重新給他弄過,既費時又費力,到最後,桑枝累著了,他自己也沒好過到哪兒去。

連很少到片場的製片主任都看出了不對勁兒,這日特地跑來問桑枝,問:“你和方大明星鬧彆扭了?”

桑枝正在劇本上做著批註,聽完眼皮子都未掀,淡淡道:“耍小孩子脾氣而已,不用理他。”

可不就是小孩子脾氣嗎?成年人誰不是試探地前進,處心積慮地留著後路,只等失敗後能從容退場。偏他直來直去,熱烈得如同一把火般燒得她措手不及,只能狼狽地節節敗退。

*

傍晚時分,拍攝結束,整個劇組收工。

桑枝雖然是方庭敬請來的外援,不過看到別人在忙著收拾,她也不好休息,見美工組的姑娘們在撤佈景,便跑去想幫忙。

這佈景搭得比較高,單靠三個妹子肯定撤不了,於是桑枝決定自己暫且在這裡扶著,讓另外兩個妹子去叫人。只是桑枝沒想到這佈景會這麼沉,另外兩個妹子一撒手,她就覺得肩上一沉,頓時跟壓了座泰山似的。

這佈景因為佔地較大,所以搭得比較遠,桑枝頂著佈景快要撐不住時,叫來幫忙的人還在老遠的地方。

桑枝嘆氣,心裡正想著今天被埋在佈景下的結局是沒跑了。可就在佈景坍塌的一瞬間,她的眼前突然一暗,緊接著便被人牢牢地擁進了懷裡。endprint

桑枝茫然地仰頭,後背抵著方庭敬的胸膛,而方庭敬的後背正抵著那塊巨大的佈景板。

她能感覺到背後那個小朋友有力的心跳,而他炙熱的體溫正透過薄薄的衣衫源源不斷地傳過來。這樣的靠近帶著不容忽視的侵略性,讓有些心慌的桑枝下意識地掙了掙。

不想這個動作一下子擊中了小朋友敏感脆弱的心臟,桑枝覺得耳畔一熱,身後的人伏在她的肩頭,特委屈地問:“為什麼不管是對你好,還是故意對你不好,你都無動於衷?”

桑枝啞然,突然有些想笑。這種喜歡別人就故意撩撥、欺負她的小學生舉動,她早八百年前就體會過了,會有反應才怪。只是下一刻,便聽方庭敬換了一種語氣,無力而又悲傷地問:“桑枝姐,你真的、真的不能喜歡我嗎?”

桑枝一頓,心突然揪了一秒……

接下來的時間裡,桑枝可謂是處心積慮地躲著方庭敬,但凡遇到兩人獨處的場合,她就會找各種理由走開。偏偏顏茴還在那裡帶節奏,見天兒地打電話來騷擾,激動道:“桑枝,我覺得那個小朋友真的喜歡你!”

桑枝以前在電話裡就這麼叫方庭敬,搞得顏茴最後也跟著叫了。

她嘆氣,無力道:“你看見什麼了你就覺得?”

“嘿嘿,你不知道,那小朋友的粉絲真有能耐,先不說前幾天你倆相擁被壓在佈景板下的那照片了。就這幾天,那些粉絲又去片場照了幾張花絮,但凡不拍戲,照片裡你家小朋友的視線都是黏在你身上的!”

午後的陽光有些炙熱,桑枝拉低帽簷,低聲嘆了口氣,神色變得認真起來,輕聲道:“不說年紀的問題,就說如今這娛樂圈的氛圍,誘惑這麼多,他年紀又小,難保不是一時興起。”

“你原來擔心這個。”顏茴像是被她說服了,沉吟一會兒,恍然道,“說得也對,畢竟你都人老珠黃了。”

桑枝噎了半天,擠出一個字:“滾!”像是約好的一樣,顏茴剛掛斷,轉眼桑燁就打來電話了。手機像是要炸開,桑燁在那頭大聲嚷道:“我就知道事情不簡單!我昨兒個打電話問那小子了。姐,你猜他說什麼?”

桑枝頓了頓,低咳一聲,問:“他說什麼?”

桑燁像是個點著的炮仗,噼裡啪啦地說道:“他說他打小就喜歡你了!呵呵,打小?我把他當哥們兒,他卻敢肖想我姐?不行,姐,你趕緊回來,誰知道那白眼狼會對你做出什麼事兒?”

桑枝張了張嘴,正想接話,不料十米開外的攝影組突然騷動起來。桑枝想起今天方庭敬有一場騎馬戲要拍,心裡一咯噔,還來不及細想,拔腿就往那兒跑過去了。

有圍觀的工作人員悄聲議論道:“你說方大明星拍過那麼多戲,以前也沒見從馬上摔下來過啊!”

桑枝停步,呼吸一錯,突然有些慌亂起來。

有專業的救護人員上去處理,用擔架抬著方庭敬出來時,正好路過站在路中間的桑枝。

手心忽然一暖,被誰牽住,桑枝低頭,對上方庭敬汗涔涔的臉,聽他小心翼翼地開口說:“真的是我不小心,你別多想……”

就是這麼簡簡單單的一句話,直接往桑枝的心窩子一戳,頓時讓她感覺又酸又澀。天是藍的,雲是軟的,陽光也是金燦燦的,這一切都不會變,所以,她動心了又能怎麼樣呢?最壞的後果,也無非就是一拍兩散,地球總歸不會爆炸吧?

桑枝微微嘆了一口氣,彎腰,用另一隻手揉了揉方庭敬汗溼的發,輕聲問:“疼嗎?”

方庭敬反應也快,瞳仁一亮,像是無數簇煙火在他眼中炸開一樣,偏語氣是可憐兮兮的:“疼,可疼了。”

那天過後,桑枝毫無疑問又上了一次熱搜榜。有些心大的粉絲嘻嘻哈哈地送著祝福,但更多的還是方庭敬的女友粉,鋪天蓋地問候了桑枝的祖宗十八代。

顏茴直接抱著手繪板從魔都殺過來,強制沒收了桑枝的手機。

桑燁氣得不行,但因為有比賽要打,一時脫不了身,只得每天一個電話罵方庭敬出氣。更別提忙得焦頭爛額出面闢謠的公關了。

到頭來,竟然是桑枝最輕鬆,處理完郵件,就去菜市場買豬大骨給她的小朋友煲湯。

只是好景不長,半個月之後,桑枝收到了一個方形的快遞盒子,一打開,裡面一個恐怖玩偶滾了出來。

桑枝倒是沒什麼,以前出國學手藝,這種玩偶接觸的也不少,哪國的都有,只是顏茴被嚇得夠嗆,當下便給桑燁打電話哭訴。緊接著桑燁那小子轉頭就告訴了自家那對神仙眷侶一樣的爹媽。

於是,當晚桑枝拎著保溫瓶去給方庭敬送豬骨湯時,她媽媽的聲音從方庭敬的手機裡清清楚楚地傳過來:“方先生,對不起,我和桑枝的父親都不贊同你們在一起。”

桑枝低頭給他盛了碗湯,趁他不注意,搶過手機,迅速而清晰地對電話那頭的爹媽說:“我自己的事我自有主張,就不用您操心了,先掛了。”

只是抬頭時,瞅見那孩子一雙漆黑似幽潭的眸子看著她,裡面不知埋了多少風暴,不由得嘆氣道:“別擔心,我不怕這些的。”

好歹比他多活了四年,這點兒段位都招架不住的話,跟那些涉世未深的小女孩有什麼區別。

“可是我怕。”沉默許久的方庭敬開口,眼中泛著幾絲紅,“你看,我都沒有能力保護你……”

桑枝的父母目前在溫哥華定居,之前他們便明確表示過希望方庭敬能勸桑枝去溫哥華。

九月份的烏鎮已經開始變冷了,瑟瑟秋風從半開的車窗灌進來,讓人忍不住打戰。桑枝偏頭瞧著抿唇一言不發的方庭敬,在心裡輕輕嘆了口氣,伸手去關車窗,柔聲道:“別吹了,會生病的。”

“我有點兒悶……”方庭敬低頭小聲說。

這模樣像是捱了教訓的小狗,懨懨的沒個精氣神兒。桑枝抿唇笑,指了指路,說:“蕭山機場馬上就要到了,到時候你下車透透氣,就不悶了。”

前座的顏茴回頭,一臉受不了的模樣,直白道:“我估計下了車,他會更悶。”方庭敬一改往日對顏茴的客氣,皺眉瞪了她一眼,臉上滿是被戳中心事的窘迫。

桑枝歪著腦袋,氣定閒神地問:“捨不得我?”方庭敬不接話,頭埋得更低。endprint

桑枝又接道:“既然捨不得,為什麼要答應桑燁把我送回溫哥華?”方庭敬這才有了反應,抬頭想要辯解,喃喃道:“我不知道那些粉絲還會做出什麼傷害你的事,我覺得你走了會比較好……”

“你看,是你覺得。”桑枝伸手去牽他,纖細的手貼住他寬厚溫暖的掌心,“而我覺得,我們在一起會更好。你知道,我一旦去了溫哥華,我的父母可能不會再讓我回來。”

彷彿只過了須臾,車便駛到了機場。見方庭敬又沉默著不回應,桑枝利索地打開車門下車,取票,拿行李一氣呵成。只是最後過安檢時,桑枝還是沒忍住,衝著顏茴嘆氣,無奈道:“你看,跟小朋友談戀愛多累,不該熱血的時候熱血,該熱血的時候又偏偏猶豫不敢上前。”

顏茴眨巴著眼,狡黠道:“你要主動出擊?”

“可不是嘛,喜歡上了能有什麼辦法。”桑枝先是低聲咕噥了一句,而後揚聲,一字一句道,“方庭敬,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如果放我走,我就不會再回來了。”

方庭敬就在她十步遠的地方,聽到她的話後手足無措得跟那天桑枝撞破他抽菸一樣。

周圍有人側目,聽到桑枝喊的那個名字,紛紛小聲議論起來。

顏茴在一旁抱著一包薯片吃,一臉“我就知道會這樣”的模樣。然後下一刻,便見一道挺拔的身影衝過去,將桑枝緊緊地摟在了懷裡,悶聲道:“不放你走了……”

八卦又被推向一個新高潮。只是這次桑枝無緣得見那些瘋狂的粉絲們送給她的是什麼了,因為烏鎮的拍攝一結束,桑枝便被方庭敬打包帶回了家裡。桑燁很憤怒,只是在一個小時內打了二十通電話後,終於被方庭敬和桑枝雙雙拉黑。

方庭敬的公關團隊也忙得焦頭爛額,到最後應付不過來,索性也開始裝死,不管誰來問,一律“不知道、不清楚、不瞭解”。

漸漸地,也有一些粉絲冷靜下來,想清楚了這個人談戀愛跟她們沒有關係後,理智地退出了這場征討桑枝的大戰中。但總有那麼一些“鍵盤俠”,始終堅守在第一線,將桑枝黑了一遍,發現沒有什麼可黑了的時候,竟然將戰火轉移到了桑燁身上。

這從小就不安分的孩子黑料那叫多啊,桑枝一條條翻著那些惡毒的評論時,心裡那股火還沒來得及騰起,便見身邊的方庭敬沉著臉握住她的手就照了一張照片。

起先桑枝還不懂他要幹什麼,結果半個小時之後,微博就因為那張牽手照炸了。

經紀人張建火速殺到了小倆口住的地方,拍著桌子氣得險些背過氣去,吼道:“你瘋了嗎?之前不是說好了,讓你不要做任何回應,你這是在自毀前程!”

方庭敬“嗤”了一聲,眼神裡含著譏誚,嘲道:“當初我是信了你的邪,才相信你會處理好這件事,可最後我換來了什麼?”不但沒有平息輿論,反而一而再讓身邊的人被牽扯進來。

張建一噎,說不出話來,最後咬牙放狠話:“等著吧,等你跌下神壇你就知道後悔了!”

桑枝正好端著果盤從廚房裡出來,聽到這句話,偏頭瞧著方庭敬,笑問:“小朋友,後悔嗎?”

方庭敬一口咬住送到嘴邊的蘋果,伸手拉過她,圈在懷裡,一臉滿足道:“後悔沒早點兒把你騙回家啊。”

桑枝愣了愣,準確抓住重點:“騙?”

方庭敬眨了眨眼,嘴角一挑,慢條斯理地回道:“不然你以為怎麼正好你一回來我就缺造型師?小姐姐呀,你知不知道,我老早就惦記上你了。”

大概是對情愛尚還懵懵懂懂的時候,方庭敬只記得自己那天去學校領了期末成績單,正一邊抹眼淚,一邊磨蹭著回家時,在半路上就遇見了桑枝。

那個年紀,有什麼比考砸了更讓人傷心呢?他哭得喘不上氣,她卻柔聲安慰他,說:“比桑燁考得好多了。一次考試決定不了你以後的人生,你呀,以後會遇上比考試更難的事,難道你回回都要像今天這麼哭?”

都是很淺顯的道理,照今天的話來說,就是一碗毒雞湯。可燦爛的陽光下,桑枝的眸光沉靜溫柔,就這麼一下子看進了他的心裡。

方庭敬雙手一攏,將桑枝摁在他的胸口,眸光閃爍,藏著溫柔和些許緊張,低聲道:“聽到我的心跳了嗎?它永遠只為你而動。”

桑枝忍不住笑:“你從哪兒學的這些情話?”

“遇到你,就無師自通了。”方庭敬沉聲笑起來,胸膛微微顫動,“這些話我能說一輩子,那你要不要考慮嫁給我?”

這是他們第一次提及結婚的事。桑枝坐直身,看著方庭敬眼中滿滿的認真,輕輕地吸了一口氣,說:“你想清楚了,我比你大四歲,一旦跟我結婚,會影響你的前途,我也會吃醋,時時管著你,會黏人,會變成你所見過的那些平凡的妻子。”她頓了頓,又強調道,“你想清楚啊。”

方庭敬便笑起來,俯身在桑枝嘴上一啃,輪廓分明的臉上有酒窩閃現:“鬼知道我想這個想了有多久。”

從她出國再到歸國,他抓心撓肺等了那麼久,後來又絞盡腦汁哄得桑燁騙她過來,如今好不容易能將她綁在身邊,他還需要想什麼!

一枚鑽戒套上桑枝的手,方庭敬低頭吻在那枚戒指上,輕笑著道:“我樂意之至。”

星途?前程?哪個比得上她重要。

於是第二天一早,在民政局上班的那個點,眾網友激動了,因為方大明星在前天反擊了那些“鍵盤俠”後,終於又發微博了——

“我已經準備好,餘生與你共度。”

下面配圖,兩本鮮紅的結婚證。

桑枝正在追劇,被方庭敬一打斷,深知這個時候需要安撫小朋友,於是迅速掏出手機,點開微博,忽略後臺成千上萬的留言,特淡定地轉發了他的微博,並配了一張月輪倒映在海面上的圖。

大批粉絲瞬間到達戰場。

“嘖,真酸啊!”

“敬嫂一看就是文化人兒。”

“哎喲,我竟然秒懂了,語文老師快誇誇我。”

小朋友一臉茫然,將評論翻啊翻,直到看到某一條時,咧嘴笑彎了眼。

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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